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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那群人約莫有十一二個,每天晚上十二點到三點之間,都可以在城基大街上的同一的咖啡館裡找得著他們。穿著得很時髦,素來是黑的燕尾服,白的坎肩,炫耀著按月更換的襯衣鈕扣①,每副值得四五百金法郎,都是第一流珠寶店的出品,他們生活上的唯一顧慮,就是娛樂,追逐異性,使旁人談起他們以及用種種法子去找得錢來花。

  ①這種白坎肩和燕尾服的兩襟胸部都留出寬大的缺口。所以在那裡露出一大片襯衣,紈絝子弟利用它來裝寶石鈕扣。

  由於他們只知道上一天晚上的醜聞,出自床第之間和跑馬會之間的消息,決鬥和賭場的瑣事,所以他們思想上的整個宇宙都是被這些牆壁限住的。

  他們都佔有過一切在風情市場受過評價的女人,把她們向自己同伴裡互相介紹,互相轉移,互相通融,並且如同談論一匹競賽的馬的品質一般,在同伴之中談論她們的胡鬧成績。他們也和那些被人稱道的擁著虛聲又頂著頭銜的人物往來,並且和這些人物的女人維持好些人所共知的勾結,他們所利用的,或者是她們丈夫的那種滿不在乎的眼睛,或者他那種望著旁處的,或者他那種閉上了的,或者他那種不大明察的眼睛;他們之鑒別這種女人也像鑒別其他的女人一樣,在根據那些從出生的情形和社會的地位上設立一種輕微的差別的時候,卻用同一的估計把她們混合在一塊兒。

  由於竭力使出狡猾手腕去找他們生活中間必要的錢,去欺瞞放重利的人,去向各方面借貸,去藉詞打發那些供給他們的物資的人,去當面嘲笑那些成衣匠每到半年就帶一張必然增加三千金法郎的賬單子過來,去細聽妓女們向他們說起貪財女性的放蕩行為,去看俱樂部裡的騙局,去瞭解,去領悟自己如何被眾人,被僕人,被商人,被大飯店老闆們和其他的人欺騙,去識別並且加入交易所的或者來歷不明的投機買賣,而目的不過是從中賺百十來個金法郎:這一類的事使得他們的廉恥之心都被消磨了,耗散了,而他們唯一的榮譽觀點,僅僅是在覺得自已被人懷疑其無所不為或者在責有所歸的時候就去決鬥。

  全體,或者差不多全體在經過幾年這樣的生活之後,他們的結局不得不出自這些路數中的一條了:娶一個很有錢的妻子,或者鬧出一場大笑話,或者自殺,或者像完全死了一樣銷聲匿跡地逃亡。

  不過他們全體的依賴都是娶一個很有錢的妻子。有些個希望自己的家庭替他們找這麼一個,而另一些個卻暗地裡親自去尋,並且把那些獲得了遺產的女人列成一份名單,仿佛是出售的房屋名單似的。他們尤其都窺探那些從外國來的女人,那些從南美洲和北美洲來的女人——她們往往被他們的風頭,被他們的享樂聲名,被他們的情場成績的傳聞和人材的倜儻弄得頭昏目眩。

  並且那些供給他們物資的人也是依賴這類闊綽的婚姻的。

  但是這種對於嫁資豐富的閨女的獵取大約是應當經過長久期間的。概括地說,這種獵取必須有種種追求,一點誘惑的功夫,種種疲勞,種種訪問:著手這一套是要能力的,在天生無憂無慮的龔忒朗哪兒會夠。

  很久以來,他感到沒錢可花的痛苦一天比一天增加就暗自說道:「然而我應當準備。」但是他沒有準備過也沒有找到過什麼。

  因此他退一步去聰明地追求小數目的款項了,使用財源已經枯竭者的種種不可靠的方法了,到末了只好長久地待在家裡,而這時候,昂台爾馬忽然對他提起了去娶阿立沃家一個女兒的意思。

  開始由於謹慎,他沒有說一句話,儘管那個小姑娘在第一次會見之時就使他覺得這種婚姻過於門戶不相當。但是幾分鐘的考慮功夫很快地改變了他的見解,於是他立即決定用鬧著玩兒的辦法去對她表示求愛的殷勤,一種溫泉城市的求愛的殷勤,可以不至於使他上當而且也可以容許他向後退。

  徹底認識他妹夫的才幹,他知道那種提議應當是由他長久考慮過的,權衡過的和準備過的,當然它在他嘴裡本有一種難於在旁的地方找得到的重大價值。

  真用不著另外去找,去彎腰,去拾取一個漂亮女子了,因為那個小的很合他的意,並且他早已時常對自己說過若是在較後一些的時節遇見她,她大概是很可愛的。

  他畢竟選擇了沙爾綠蒂,不到多久,他為了能夠進行一種正常的要求,已經預先引了她向著必要的目的走。

  誰知那父親卻把昂台爾馬一心指望的陪嫁財產分給另一個女兒,龔忒朗因此不得不舍去這種婚姻,或者轉移目標對著那個大的。

  他的不滿意是激烈的了,並且在最初那些時機裡,他竟想到推開他的妹夫,自己仍舊過單身人的胡鬧生活去等候新的機會。

  但是他當時已經是身上空得沒有一文了,空得儘管多次借了錢從不歸還,依舊不得不再向波爾借五百金法郎到樂園裡去賭錢了。並且,他必須去尋覓她,這個妻子,去找著她,去誘惑她,他也許將來不得不和一個對他有敵視意味的家庭鬥爭;若是自己不變更目下的地位,那麼花些兒注意和殷勤的功夫,他可以如同從前征服沙爾綠蒂的方法一樣,去收攬她的姊姊了。這樣,他可以保證在自己妹夫身上,為自己找著一個使之始終對他負責的銀行家,他可以不斷地責備他,而他的支票在妹夫銀行裡永遠不會遇到止付的危險。

  他將來有了妻子,他可以帶她到巴黎,以昂台爾馬的合作者的女兒身份替她向社會介紹。並且她是用溫泉的城市名稱做姓的,他根據河水素不向發源處所倒流的原理,將來水不會再帶她回到她的故鄉來!永不會喲!永不會喲!她的相貌和風韻都好,要她變成完備的人材那是夠出眾的,要她懂得上流社會,在那裡頭安居,在那裡頭露臉,甚至於給丈夫增光,那都是夠聰明的。旁人將要說道:「這個滑稽傢伙娶了一個漂亮女子,他的神氣像是敢於輕視她。」在事實上他是敢於輕視她的,因為他已經計算在她身邊帶著口袋裡的錢,去重過單身人的胡鬧生活。

  他簡直轉過來向著魯苡斯·阿立沃了,並且不知不覺地利用那種在一個青年閨女的模糊心境裡邊醒過來的妒忌念頭,對她激起了一種還正酣睡的媚態和一種使她從妹妹方面奪取這個健美的情人的浮泛欲望——而況乎這情人又是被人人稱呼做「爵爺」的。

  這件事,她絕沒有向自己說過,也沒有考慮過,更沒有計劃過,僅僅由於這次遇見了他又被他一齊拉過來而吃驚了。不過看見他是殷勤的和討歡心的,她從他的姿勢上,從他的顧盼上,從他整個的態度上,已經覺得他對沙爾綠蒂是絕不鍾情的,後來,並不進一步再去研究,她在睡覺的時候,覺得自己是幸福的、快樂的,幾乎勝利的了。

  星期四到了,在動身往尼日爾高峰去之前,大家遲疑了好久,陰晦的天色和重濁的空氣使得人害怕下雨。但是龔忒朗竭力堅持,終於排除了種種遊移不決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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