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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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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醫生馬上會告訴我那兩個女孩子究竟是誰。兩個十八九歲的小姑娘,本地式的貴族女子,服裝奇奇怪怪,穿著袖子纏住胳膊的黑綢裙袍,制服式的裙袍,教會女學裡的裙袍;兩個全是棕色頭髮……」 何諾拉醫生打斷了他的話: 「這點兒記認已經夠了。那是阿立沃老漢的兩個女兒,真的是兩個美貌的女小子;都是克來蒙的黑衣修士女學校的學生……而將來的婚姻一定都很體面……那是兩個典型人物,而且是屬我們血統裡的,倭韋爾尼的良好血統裡的典型人物;因為我是倭韋爾尼人,侯爺;將來我把那兩個孩子指給您看……」 龔忒朗打斷了他的話,並且乖巧地問: 「醫生先生,您可是阿立沃家的家庭醫藥顧問?」 何諾拉醫生懂得這個調皮的疑問,回答了一個滿是快活意味的簡單的「那還用說!」 青年人接著問: 「您怎樣竟得到了這個闊顧客的信用?」 「就是吩咐他多喝好的葡萄酒。」 接著他說起種種有關於阿立沃一家人的詳細情形了。他原來和他們略略沾了一點兒親,多年和他們相識。老漢,家長,一個古怪人,是很以自己釀的葡萄酒而自負的;特別是他的某一片葡萄田,其中的產物是專門留給家庭喝的,僅僅留給家裡的人和賓客們喝的。在某些年頭,他們能夠喝光那片經過選擇的葡萄田所產生的酒,可是在另一些年頭,卻要費著大事才喝得光。 每年一到五月或者六月,這個家長眼見得要喝光那一切依然留著的東西不很容易,他就開始鼓勵他那個綽號巨人的兒子,並且重複地說:「趕快,孩子,應當搞完這東西。」於是他父子倆就從早到晚動手把好些公升的紅酒向喉管裡直倒。每吃一頓飯,老漢總提著酒罐子向他兒子的玻璃杯裡去斟十多二十回,一面用一種鄭重的語調說:「應當搞完這東西。」這些含著酒精的流質,使他的血液發燒又妨害他睡覺,他於是在半夜裡重新起床,穿好了短褲,點燃了一盞風燈,喚醒了巨人;再從伙食櫃子裡取了一段麵包,便一同到那間藏酒的庫房裡去,把杯子直接放到酒桶的龍頭下面去裝酒,再在杯子裡浸著麵包,一杯一杯的喝著。他們喝到覺得酒已經在自己肚子裡有點動作的時候,父親才輕輕敲著酒桶的響亮木板,去細聽桶裡流質的水平是不是已經降下來。 侯爺問: 「那兩個在石頭堆的四周工作的,可就是他們?」 「是的,是的,一點也不差。」 剛好在這一刹那,父子倆正跨著大步離開了那座裝好了火藥的岩石;山底下那批圍在他們身邊的群眾,全體如同一隊潰敗了的軍隊似地開始跟著跑起來。有些是向立雍市有些是向昂華爾鎮,讓那座大岩石獨自豎在那座有平鋪的野草也有石子的小丘上邊,因為它本把葡萄田截成了兩部分.而且貼近一帶的周圍還都是一點沒有開墾過的。 山上的群眾現在也像山下的一樣多,因為喜悅和著急,他們都有點發抖了;瑪爾兌勒大聲報告:「注意!火繩點燃了。」 基督英因為等待弄得毫毛倒豎了。但是何諾拉醫生在她背後哺著: 「囑!他們買得來的火繩,我是曾經看見過的:很長很長,倘若他們把那東西整個都裝在那裡邊,我們至少要等十分鐘它才能夠爆炸。」 所有的眼睛都盯著那座石頭堆了;忽然有一條狗,一條小黑狗,一條哈叭狗,走到了石頭堆跟前。它繞著石頭堆兜了一圈,喚著,並且無疑地發覺了一陣可疑的味兒,因為它開始用全力叫起來了,挺著四條腿,豎著脊毛,伸著尾巴,張著耳朵。 一陣笑聲在人堆裡傳開了,一陣殘酷的笑聲;他們希望那條狗來不及走開。隨後好些人聲叫著它,想使它避開;男人們 ·33·吹著口哨;有人極力向它扔石子,卻都達不到一半的距離。但是那條哈叭狗再也不肯移動,並且用憤怒的態度向著岩石狂吠。 基督英開始有點發抖了。想起那畜生會炸破了肚子,她竟感到一種可怖的恐懼;她全部的興頭都消散了;她想走了;她動著氣,焦急得渾身顫動,吃著嘴重複地說道: 「噢!老天!噢!老天!它一定會死喲!我不願意看!我不願意!我不願意!我們走罷!」 波爾·布來第尼本坐在她旁邊,他站起了,後來,一個字也不說,使出那雙長腿的全部速度,向著那個石頭堆跑下去了。 好些驚駭的叫喚從許多人的嘴裡迸出來了;一陣激浪式的恐怖之感動搖了群眾;哈叭狗瞧見了這個長個兒對著它跑過來,它就躲到了岩石後面。波爾向那兒追過去;哈叭狗又轉到另外的一邊,於是他和它繞著岩石跑了一兩分鐘,來來去去,時左時右,活像正在那兒捉迷藏一樣。 看見自己終於攆不上哈叭狗,青年人提步向著山坡走上來了,那條狗重新生氣了,又開始狂吠起來。 這個呼吸迫促的莽撞青年回來時,他接受了好些怒氣叱責的聲音,因為一般人對於曾經使他們發抖的人是絕不饒恕的。基督英恐慌得透不過氣來了,兩隻手撫著自己那個跳得很急的心臟。她的頭腦糊塗得使她問道:「您沒有受傷罷,至少?」龔忒朗生氣極了,嚷著:「他發狂了,這個傢伙,他素來只幹這樣的糊塗事;我還沒有見過像他這樣的傻瓜。」 但是地面波動了,震動了。一個怕人的匉訇聲音搖動了整個地區,並且在山裡打雷似地響了一兩分鐘,由於回聲作用,如同有多多少少的炮聲一樣重複地傳著。 基督英只望見許許多多石頭像雨一樣落下來和一根泥土柱子升到空中又垮在地上。 立刻,山上的群眾像一陣波浪似地沖到山下了。一面發出好些尖銳的叫喚。廚子們部隊蹦起來打滾似地下了小丘,把那個由瑪爾兌勒領著下山的喜劇演員部隊扔在後面。 三柄湊成了三色國旗的陽傘,幾乎在那陣下坡的動作中間被人沖走了。 所有的人全跑起來了,男人,女人,農人和資產階級。有的摔了交又重新爬起來再跑,而剛才因為害怕退縮到公路兩旁的人流,現在互相對著走又可以在爆炸處所碰頭了。 「我們等一下罷,」侯爺說,「等到這種熱鬧勁兒冷一冷,我們再去看罷。」 工程師沃白裡先生剛好費了好大的勁兒站起來,回答道: 「我呢,我就由小路回到鎮上去。在這兒,我沒有一點什麼可做的了。」 他和大家握過手,點過頭,就此走了。 何諾拉醫生早已不見了。大家就談到了他,侯爺向他的兒子說: 「你認識他只有三天光景,然而你不斷地嘲笑他,將來你是終於要得罪他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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