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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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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對她說來,「愛情」這兩個字並不意味著什麼了不起的東西。她有時也想到過愛情,正和一個窮人想著一串珍珠項鍊一樣,想著一圈金剛鑽壓發圓梳一樣,對於這種可能的不過也是遼遠的東西也抱著一種願望。她是根據幾本在無聊時候讀過的小說而想像愛情的,並不對它有過十分重視。她的生性是快樂的,安靜的和覺得滿意的,因此她從來不大有什麼夢想;並且,儘管結婚已經兩年半之久,她仍舊沒有從天真少女們生活著的那種酣睡中間醒過來,仍舊沒有從那種在某些婦人的心靈和思想以及一切官能上至死不醒的酣睡中間醒過來。所以人生在基督英眼裡是簡單的和善意的,並沒有什麼錯雜和糾紛;她從沒有探索過其中的意義和原故。她活著,睡著,考究地裝飾著自己,笑著,她是滿意的!她還能夠要求什麼更多的? 從前有人把昂台爾馬介紹給她做未婚夫的時候,她最初是拒絕的,聽見要做一個猶太人的妻子,她心裡感到了一陣兒童式的憤怒。她父親和阿哥都同情于她的厭惡,和她一致用一個斷然的拒絕作了答覆。昂台爾馬失蹤了,裝死人了;但是,在三個月之後,他借了兩萬以上的金法郎給龔忒朗;侯爺又為了另外許多理由開始變更了意見。首先從原則上說,他遇著有人堅持的時候,由於自私作用一心指望省事,素來是讓步的。所以他女兒議論過他:「噢!爸爸素來是糊裡糊塗的。」那是事實。沒有見解,沒有信仰,他只有隨時起變化的感興。有時候,他用一陣暫時的和詩人意味的狂熱,自附於他階級上的陳古傳統,指望有一個國王,而且這國王必須是聰明的,自由主義的,開明的,能夠跟著時代前進的;有時候,讀過了宓史來的或某個民主思想家的一本著作以後,他又戀戀於人類平等,戀戀于現代思想,戀戀於貧窮痛苦受壓迫者的種種翻身的要求。他是什麼都相信的,不過相信的對象卻因時而異。他有一個老女友伊甲東夫人是和好多猶太人有來往的,因此她在指望促成基督英和昂台爾馬的婚姻而開始對侯爺開導的時候,很知道用哪些理由去打動他。 她對他指出猶太民族已經到了復仇的時期,說是以前,他們正像大革命以前的法國人民一樣是被壓迫的民族,而現在,快要用黃金的勢力壓倒其他民族了。侯爺固然沒有宗教信仰,但是他深信上帝的概念不過是一種具有立法作用的概念,較之簡單的,「正義」概念更適合於保存世上的笨人、知識缺乏的人和生性懦怯的人,所以他對於種種宗教教條都抱著一種一視同仁的敬佩態度;而把孔夫子,穆罕默德和基督耶穌混為一談,對他們表示一種相等的和誠實的尊敬。因此,基督耶穌釘在十字架上那件事實,在他看來簡直不是一件原始的罪惡而是一件政治上的大失策。所以旁人只須三五個星期,就能夠使侯爺同情于在世上各處都受迫害的猶太人,而對他們那種不現面的、不休止的、萬能的工作大加讚美。於是他突然用另外的眼光注視他們的輝煌勝利,認為那是他們經過長期屈辱應得的公平補償。他看見他們正統治著那些身為百姓主子的國王們,支持王位或者聽其崩潰,能夠使一個國家如同一家酒店那麼垮臺;他想像他們在那些變成了卑微的王公們之前都是得意揚揚的,把他們惡濁的黃金扔到那些最信仰天主教的統治者的半開著的寶庫裡,而換到的報酬是貴族的頭銜和鐵道建築的特許狀。 於是,他同意韋林·昂台爾馬和基督英·洛佛內爾的婚姻了。 至於基督英,她又受著伊甲東夫人的不動聲色的壓力;這婦人本是她母親生前的朋友,在侯爵夫人死了以後,她變成了基督英的親昵導師,這個導師的壓力和父親的壓力併合在一塊兒,又遇著哥哥的自私自利的漠然態度,她所以也同意嫁這個很有錢的胖孩子了——儘管他並不醜陋,可是她不大喜歡他;她同意嫁給他,正像是她可以答應到一個令人不愜意的地方避暑一樣。 現在,她覺得他是個好脾氣的孩子,肯殷勤,不愚笨,在親昵生活中並不粗俗,但是她時常還和忘恩負義的龔忒朗嘲笑他。 他向她說: 「你丈夫的顏色比從前更粉紅了,頭髮也更禿了。他像是一朵病了的花,或者一隻剃了毛的乳豬了。他從哪兒弄到這種顏色?」 她回答: 「我對你保證這絕對與我無關。某些日子,我真想把他貼在一個糖果盒子上做商標。」 他兄妹倆這樣說著,就走到昂華爾的浴室的大門外了。 有兩個男人坐在大門兩邊的麥秸靠墊的椅子上,背靠著牆,嘴裡吸著煙斗。 龔忒朗說: 「你看,兩個好傢伙。看左邊的那一個罷,戴著一頂希臘小帽的駝子!那是卜蘭當老漢,從前在立雍監獄裡當看守,現在變成了這個浴室裡的稽查,幾乎就是營業主任。在他看來,情況是一點沒有變化的,所以他現在管理病人如同他從前管理囚犯一樣。於是浴客們始終全是囚犯,沐浴的雅座都是囚房,淋浴的廳子是地牢,而盤恩非醫生使用巴拉杜克氏的測深法替病人洗胃的地方是神秘的苦刑室。他對於任何男人都不打招呼,道理就是一切判了罪的男性都是值不得敬重的人。可是他對於婦女們比較客氣,不過客氣當中卻攙雜著詫異,因為在立雍監獄裡,他沒有看守過女囚犯。那個巢窟原是僅僅為男性而設的。所以他還沒有和女性談天的習慣。另一個呢,是出納員。我現在慫恿你去教他寫你的姓名;你來看罷。」 於是龔忒朗找著右邊的那個人,慢慢地對他說: 「塞米諾先牛,這是我妹妹昂台爾馬夫人,她想買一張沐浴十二次的長期票。」 出納員是個很長很瘦和神氣很可憐的人,他站起了,走進了盤恩非醫生診察室對面的辦公室,打開了帳簿並且問: 「姓什麼?」 「昂台爾馬。」 「您說是……?」 「昂台爾馬。」 「怎麼讀的?」 「昂——台——爾——馬。」 「很好。」 於是他慢慢兒寫著,等到寫完之後,龔忒朗問: 「您可願意把我妹子的姓再讀一遍給我聽?」 「成,先生。昂胎爾巴夫人。」 基督英笑得連眼淚都出來了,買好了她的票子,隨後問道: 「樓上是什麼聲音?」 龔忒朗挽著她的胳膊說: 「去看看罷。」 好些生氣的聲音,從樓梯上傳過來了。他倆上了樓,開了一扇門,看見了一間大的咖啡座,中間擺著一個球臺。有兩個男人分開站在球臺的兩邊,彼此都脫去了上衣,手裡各自握著一根球杆,怒氣衝天地彼此對著大嚷。 「十八個。」 「十七個。」 「我告訴您說我打中十八個。」 「不對,您只打中十七個。」 那是這樂園的營業主任瑪爾兌勒先生,巴黎國營奧迪雍劇場的演員,他和他劇團的丑角洛巴爾末先生,皤爾多市營大劇場的演員,打著檯球做日常的消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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