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溫泉 | 上頁 下頁


  所以他把他的女兒帶到昂華爾來了,為了替她安頓,他的女婿也陪著她來,並且根據巴黎的家庭醫生指導,把她託付給拉多恩醫生隨時診察。所以昂台爾馬一到昂華爾就去找拉多恩醫生;現在他向醫生說完了自己的見解之後,接連列舉了他妻子身上已經證明的種種病徵。最後他又說起自己因為生孩子的希望落空非常痛苦。

  拉多恩醫生現在讓他一直說到底,隨後他轉過臉向著青年婦人問:

  「您可有話要補充,夫人?」

  她鄭重地回答:

  「不,一點也沒有,先生。」

  他接著說:

  「那麼,我請您寬掉您的旅行外衣和腰甲①;只穿上一件簡單的白浴衣,全白的浴衣。」

  ①腰甲是西方婦女的一種貼身的衣物。

  她詫異了;他就活潑地說明他的方法:

  「老天呀,夫人,那是很簡單的。在從前,人人相信一切的病全是從血液上或器官上的某種缺點來的,到今天,我們在許多病例之中,尤其是在您的特別病例之中,只簡單地設想:您所得的這些無從確定的不舒服現象,甚或至於其他好些嚴重的,很嚴重的,可以致死的疾病,都可以完全是由一件不關重要的器官引起的,這就是說:在種種容易確定的影響之下,這器官有了一種損害鄰近器官的不正常發展,因而破壞了人身全部的調和,人身全部的均勢,必然變更或者停止人身的種種機能,妨害其他一切器官的自然運轉。

  「所以只須胃囊有發腫現象,心臟的運動就受到妨礙,它的跳動就變成了激烈的,不規則的,有時候甚或是斷斷續續的,這就可以使人誤認是心臟病了。肝臟的發脹或者某些腺的發脹,都能夠發生好些擾亂,而這些擾亂常常被那些不大愛觀察的醫生們歸罪於成千累百毫不相干的原因。

  「因此,我們第一件應當做的事,就是要查明一個病人全部器官的體積以及它的位置是否都是正常的;因為只須有很小的小毛病就可以影響一個人的健康。因此,倘若您允許的話,夫人,我就要來很細心地給您診察,並且把您各項器官的界限,體積和位置畫在您的浴衣上面。」

  他已經把帽子擱在一把椅子上了,他自如自在地談著,他那張寬嘴巴張開又閉上,在兩邊刮得光光的臉蛋兒上形成兩條深的皺紋,這樣子也使得他有些兒像一個神父。

  昂台爾馬興高采烈,高聲說道:「不錯,不錯,很有根據,這個;很高明,很新穎,很有現代性。」

  在他嘴裡,「很有現代性」這幾個字,是讚美的最高峰。

  青年婦人很開心了,站起來走進自己的屋子裡,過了兩三分鐘,穿著全白的浴衣重新走出來。

  醫生要她躺在一張長躺椅上,隨後從衣袋裡取出一枝鉛筆,那是三個筆頭的,一黑、一紅、一藍,他著手在這個新顧客身上來聽診和敲診了,一面在浴衣上面畫了好些顏色不同的短線條,標出各種診察的結果。

  這種工作經過一刻鐘之後,她像是一幅地圖了,圖上不僅像是指出大陸、海洋、海岬、河流,國家和城市,而且像是列出大地這一切部別的名稱,因為醫生在每條分界線上寫了兩個或者三個只有他一人看得懂的拉丁字。

  可是,等到他聽過了昂台爾馬夫人內臟一切聲響,又敲過了她身上的一切不響亮的或者響亮的部分以後,他從衣袋又取出一本紅皮燙金的手冊來,手冊的內容是按著字母先後次序分列的,他查過手冊的通檢表,照著次序揭開,然後寫著:「診察第六三四七號。——昂……夫人,二十一歲。」

  隨後,把浴衣上的種種顏色不同的記載從頭到腳都重看一遍,如同埃及學家判別象形文字似地讀著,他把那些記載都抄在手冊上。

  他抄完了以後,說道:「一點放心不下的事都沒有,一點不正常的處所也沒有,只是有點輕微的,很輕微的腺外滲潤的毛病,大概洗上三十來次輕酸性的溫泉浴就可以治得好。此外,您每天午前可以喝三次礦泉,每次半杯。其他概用不著。四五天之後,我再來看您。」隨後,他站起來,致敬之後便匆匆走出去了,使大家都吃了一驚。這種匆促告別的情形正是他的派頭,他的出眾之處,他獨有的標誌,他認為這樣的走法是很好的派頭,並且可以使那些找他診治的病人得到有力的印象。

  昂台爾馬夫人跑到鏡子跟前看看自己,後來她由於一種快活孩子的狂笑,全身都動搖起來。

  「哈!他們真是有趣的,他們真是稀奇古怪的!說呀,是不是另外還有一個,我馬上要會他!韋勒①,您去替我找來喲!應當還有第三個,我要會他。」

  ①韋勒是韋林的昵稱。

  丈夫發呆了,問道:

  「怎樣,第三個,第三個什麼?」

  侯爺不得不解釋一下,一面表示歉意,因為他有點害怕他的女婿。他說盤恩非醫生曾經來看他本人,他便引了醫生到過基督英這兒,為的是要知道醫生的見解,因為他很信服這個老醫生的經驗,老醫生是本地生長的,而且溫泉是他發見的。

  昂台爾馬聳著肩頭,並且肯定只有拉多恩醫生可以治療他的妻子,因此使得侯爺焦急起來,於是考慮到應該如何補救,而不至於使那個容易暴怒的盤恩非醫生感到不愉快。

  基督英問道:「龔忒朗可在這兒?」這個龔忒朗是她的哥哥。

  她父親回答:

  「在這兒,他已經到了四天;跟著他一塊來的,還有他一個朋友,就是他常常談起的波爾·布來第尼,現在他倆正一塊兒在倭韋爾尼省裡周遊。他倆都是從它爾山和蒲爾布勒那一帶過來的,下星期六,他們再動身到甘大爾去。」

  隨後他問基督英,她昨天在鐵路上過了一宿,現在是不是想在午飯以前先去休息;但是她昨晚在臥車上睡得很好,所以她只要花一小時去梳妝,然後她想去參觀昂華爾鎮和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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