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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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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簡簡單單地對她吩咐了她應該幹的事。她則十分用心地聽著,安頓好自己,接著就幹起活來…… 一個星期過去了,沒有給瑪裡奧的心態帶來明顯變化。他只注意到自己出去的次數少了,因為他再也沒有到馬爾洛特去散步的藉口,而且在他看來這個家也不像開始那幾天那樣淒涼,因為一切太平無事,他極其強烈的痛苦程度也平靜了些;可是代替這種創痛的是產生了一種無法克服的憂鬱,類似那種有時會導至死亡的長期慢性病引起的深刻鬱抑感。他的一切活動都成了往事,所有引起他心靈上的好奇,所有迄今使他掛念和喜愛的事物在他心上都已死亡,代之的是對一切都討厭,萬念俱灰,連站起來出去走走的力氣都沒有。他幾乎從不出門,只從客廳走到吊床,從吊床走到客廳。他最大的賞心樂事是看盧瓦恩河水的流走和漁夫撒網。 經過了初來幾天的小心翼翼和克制以後,伊麗莎白略為膽大了一點,而且以她女性的嗅覺,注意到了她這位主人的頹喪。當另一個女傭不在時她偶然也問他: 「先生很煩嗎?」 他含含糊糊地回答說: 「是的,還行。」 「先生該出去走走。」 「我對走走也興趣不大。」 她暗地裡真誠地為他擔心。每天早晨他走進客廳裡時,他總看到滿處都是花,香得像在花房裡。伊麗莎白肯定利用了那些男孩子的跑腿,給她從樹林子裡找來了報春花、紫羅蘭、金雀花,還有村子裡那些鄉下女人黃昏時澆上點水種在小園子裡的幾棵花。他處在懶散、憂傷和麻木之中,對她表示感激,由衷的感激,感激她這種機敏的觀察和她對他喜歡的種種小事不斷探索的關心。 在他眼裡她好像變得更漂亮,更注意收拾,她的臉蛋也白了些,可以說是秀氣了些。他還有一天在她給上茶時看到她的手已經不是一雙女擁的手,而是一雙太太們的手,指甲修得很好而且乾淨得無可指責。另外有一次,他注意到她穿著一雙可以說是雅致的鞋子。後來有一天,她回到了自己房間裡,再下來時穿了一件樸素動人的灰色合身裙袍,趣味高雅。看到她出來時,他叫起來: 「瞧,您變得真雅致了,伊麗莎白!」 她面頰一直紅到了眼睛,結結巴巴地說: 「我嗎?不,先生。我穿得好一點了,因為我手頭寬裕了一點。」 「您哪兒買的這件裙袍?」 「我自己做的,先生。」 「您自己做的?那是什麼時候?我看您整天在屋子裡幹活。」 「啊,在晚上。先生。」 「布呢,您哪兒買的?還有是誰給您裁的?」 她說,蒙蒂尼的縫紉用品商給她從楓丹白露拿來了樣本。她挑好了,用瑪裡奧給她的兩個路易的訂金付了款。至於裁剪和樣子,那對她很容易,她曾和她母親一起為一家服裝店幹過四年活。 他情不自禁地對她說: 「這對您很合身。您很可愛。」 於是她重新又漲紅了臉,一直紅到發根。 當她走開之後,他對自己說:「她是不是會不自覺地愛上了我?」他想來想去,猶豫、懷疑,最終自信這有可能。他表現得善良、同情,以助人為樂,近乎和藹可親。在他為她幫了忙以後,這個小姑娘對她的主人發生了感情,有什麼可以奇怪的呢?而且這種想法對他並不會有什麼不愉快,這個小姑娘還真挺好,而且也不像個女傭人了。他的男子漢自尊心受到過另一個女人如此嚴重的觸犯損害,遍身青紫,一蹶不振,而這時感到受到了安慰、舒緩,甚至近乎得到了鼓勵。這是一種很輕微,不易覺察的補償,因為當愛情迎向一個生命的時候,不管這愛情從何而來,總是由於這個生命能激起愛來,從而他不自覺的自私思想得到了滿足。這種想法佔據了他,也許略幫助了他,使他能看著這個幼稚的心為他興奮,為他跳動。他的思想裡從來沒有想到該離開這個孩子遠點,該保護她.讓她離開他自己曾為之嚴酷痛苦的險區;人家不憐憫自己,自己就該更憐憫她;這些他都不曾想到過,因為在感情勝利裡是從來不容混入任何同情心的。 他於是觀察她,並且很快就認識到自己一點也沒有弄錯,每天的樁樁小事情都進一步證明這點。有一個早晨,她在侍候他吃飯的時候貼近了他,他聞到她衣裳上有香水味,一種普通香水,很可能也是由那個縫紉用品商或者藥劑師供給她的。於是他作為禮物送給她一瓶喜帕勒香精①的花露水,好久以來他就用它梳洗,常常帶有貯備品。他還送給她一些高級肥皂,刷牙水,撲臉粉。他巧妙地幫著她轉變,一天一天明顯,一天一天像樣,一邊用好奇又得意的眼光盯著她。 ↑①Chypre由檀香、廣藿香、香檸檬、萜品醇等合成的香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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