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我們的心 | 上頁 下頁


  她的丈夫是個上流社會的人,把她調製成了一個漂亮、有禮、訓練有素的啞巴女奴。這個流氓的客人中有很多藝術家,她曾抱著好奇心招待他們,興致盎然地聽他們聊天,但從不敢讓他們看出來,她聽懂了而且感到興趣。

  喪期一過,一天晚上她從舊日客人中邀了幾位來晚餐。有兩位謝絕了,有三位接受了。他們驚詫地發現這是個心胸開闊、舉止動人的年輕婦人,她將他們安排得舒適自在,並且遣詞文雅地告訴他們,過去他們的來訪帶給了她樂趣。

  她就是這樣,在忽略了她或者渺視她的他那些舊日之交中,按她的趣味逐步挑選出了一批朋友;並且開始以寡婦、無束縛而潔身自好的婦人身分接待那些她能從巴黎聚集到的,眾所追求的男子,只邀了少數女客。

  首先被接納的人成了深交,組成一個班底;在這個基礎上吸收了些別的人,使這家房子具有了一個小朝廷的氣派。在這裡的人都具有某種價值或者某種稱謂,因為幾經挑揀的某些貴族頭銜已經與平民知識分子身分混淆一氣了。

  她的父親德·帕拉東先生住了上面一層的寓所,扮演她的出門伴娘腳色,也是她的儀仗、侍衛。這是個精神抖擻、風度翩翩、愛好給女人獻殷勤的滑稽老頭兒,緊緊跟著她,把她視同貴婦人而不是他的女兒。他主持的星期四宴會很快就出了名,在巴黎被傳來傳去,被人們所熱衷追求。要求介紹和邀請的請求大量湧來,但要經內部圈子討論,還要經過類似選舉的手續,並且常常遭到拒絕。從這個圈子裡傳出的一些警句傳頌全城。一些初露頭角的演員、藝術家和詩人一履此地,就類似躍登龍門、躋身名人。由加士東·德·拉馬特帶來的一些長髮詩人接替了由馬西瓦介紹來的位於鋼琴邊上的匈牙利提琴家們;有些異國情調的舞蹈家在去伊甸園或者牧羊人舞場登臺之前,先來這裡露露她們的搖擺舞姿。

  過去在夫權管制下,步入社會的德·比爾娜夫人還對那段經歷保留著反感的回憶,加之她的朋友心懷猜忌地維護著她,因此她明智地不過分擴大她的熟人。對別人會如何說她、想她既高興又害怕,她讓自己過著略有一點兒放縱傾向但十分謹慎的資產階級生活。她重視自己的名譽,懼伯輕率,任性中保持適度,大膽中保持謙遜,小心翼翼不讓人能猜疑她有任何男女關係、任何輕浮愛情、任何私情。

  所有的人都試過勾引她,據說誰也沒有成功,而且他們承認這件事。他們相互之間議論這件事時覺得稀奇,因為男人(也可能有點理由)一般很少會承認一個單身獨立女人的貞節。在她身上,流傳著一種說法。人們說,在他們夫婦配偶關係之初,她丈夫幹得那樣粗暴、引人反感和提出許多意料不到的要求,以致她對男人的愛情已經完全消失。這些親密朋友常常討論這種情況。他們得到一個肯定的結論:一個在未來的愛情夢想中長大,並且在令人不安的奧秘中等待的年輕姑娘,雖然猜到了個中奧秘既親切又猥褻、不可告人卻又有其崇高一面,但是碰到一個粗野之徒向她揭示婚姻的種種苛求時,必然會叫她魂飛魄散。

  那位交際場中的哲學家喬治·德·麻爾特裡常微微冷笑,補充說:「她的日子會來的。這類女人總是有這麼一天。來得越晚,就鬧得越狠。憑我們這位女友的藝術興趣,晚年她會成為一個歌唱家或者鋼琴家的情婦。」

  加士東·德·拉馬特的想法不同。他憑他小說家、觀察家和心理學家的才能,從事於上層社會人物研究,而且他曾對這類人物作過生動的諷嘲,他聲稱能對女人作出獨特無誤的透徹認識和分析。他將德·比爾娜專人歸入有點兒不正常的現代婦女,在他有趣的小說《她們中的一個》裡,他勾畫出了這個類型。他首先描述了這類由於可以理解的歇斯底里而騷動不安的新型婦女。她們受到無數互相矛盾的、連願望也算不上的念頭的激動;什麼事情連試都還沒有試過,就會由於一些事件、時代、具體時間、現代小說的失誤而感到幻滅;她們沒有熱情、沒有鍛煉,像是由驕縱慣的孩子們的任性和老懷疑派的冷漠混合而成。

  和別人一樣,他也進行過些勾引,但也只能擱淺。

  因為這群人裡的忠心人物,都輪流扮演過德·比爾娜夫人的鍾情漢子,而且在危機之後仍然以不同的程度保持了情意綿綿、心神激蕩,他們漸漸近似形成了個小教派:她是聖母,在他們之間不斷地議論她,雖然遠不可及,仍受控於她的魅力之下。他們根據她那些日子表現的是恨、是惱、是喜愛而頌揚她,鼓吹她,批評她和貶低她。他們不停地相互妒嫉,也偶相窺測,尤其是將她周圍那個圈子封鎖起來不讓靠不住的競爭者接近。有七個人是形影不離的:馬西瓦,加士東·德·拉馬特,胖子弗萊斯耐,風頭一時的上層社會年輕哲人喬治·德·麻爾特裡。這位以他的悖乎常理的觀點,複雜善辯而且永遠是最新版的淵博知識著稱,他的崇拜者,哪怕是最熱衷的也聽他不懂;而且他還以他的講究打扮揚名。在這幾位她選中的男士之外,她還加上了幾位上流社會中機智出名的寶貨:伯爵德·馬朗坦,男爵德·格拉維,和兩三個別的人。

  這群選民中兩位最得寵的是馬西瓦和拉馬特,他們似乎憑他們的天賦經常使被逗樂了的年輕婦人開心;他們發揮了藝術家的不拘禮節、吹牛打諢,對任何人都進行譏嘲,甚至當她能容忍時也包括她在內。可是出於天生小心或意志,她從不對這些崇拜者中的任何一個表示出長期明顯的偏愛。她風情中的童稚無拘和受寵的公平分配,在他們之間維持了一種五味俱全的帶敵意的友情和使他們興致盎然的高亢熱情。

  他們之間偶然也有人為了開其他人的玩笑,會介紹一個人進來。可是因為這新人向來不會是出類拔萃的或者十分引人關注的,這些聯合起對付他的人用不了多少時候就把他排除了出去。

  馬西瓦就是這樣將他的朋友安德烈·瑪裡奧帶到這幢樓裡來的。

  一個穿黑衣的僕人唱名道:

  「馬西瓦先生!」

  「瑪裡奧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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