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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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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打開窗子,」伯爵夫人說,「讓這兒涼快一點。」 從地板直到天棚的三樘高窗,大得像是門洞,兩扇兩扇地打開了。一絲暖風帶著青草的熱氣味和遠處農村裡的喧聲吹進了這個大洞,和房間裡封閉在宅邸厚牆中間的潮濕空氣混到了一起。 「啊!這才好!」安耐特大口地吸著氣說。 這兩位女人的眼睛都轉過去看外面,在湛藍的天下面,她們看到一抹午霧在陽光直射下閃爍,牧場中長長的綠色草坪、星星點點散佈的樹叢和它開闊的景色,直伸到天邊的黃澄澄鄉野。那兒是一片由成熟的莊稼組成的金色毯子。 「我們吃過飯去好好散散步。」那位伯爵夫人說,「我們可以沿著河一直走到貝爾鎮,因為在平原上會很熱。」 「好的,媽媽,我們帶了朱利奧去,可以把山鷸趕出來。」 「你知道你爸爸不讓幹。」 「唉,爸爸不是去了巴黎嗎!看朱利奧把它們攔住可真來勁。看,這是它在逗母牛,天哪,它真滑稽!」 她推開椅子,站起來跑到一個窗口,從那兒嚷道:「加油!朱利奧加油!」 在草坪上,三條大母牛齧完了草,熱得動不了,挺著大肚子休息,肚子被地面托得凸起來。一條細長白棕花色的西班牙獵狗,從這條牛吠到另一條牛,發狂地跳來蹦去,又高興又生氣。它裝成狂怒,每蹦一次,兩隻耳朵就一扇,惡狠狠地要趕走這三條不願意動的大牲口。顯然這是這條狗喜歡的消遣,每當看到那些母牛躺下,它就重演一次。這些不高興的牛並不怕,用它們濕潤的大眼睛看著它,跟著它將腦袋轉來轉去。 安耐特從她的窗子嚷道: 「帶它們過來!朱利奧帶過來!」 興奮了的獵狗更大膽了,吠得更凶,一直冒險沖到牛屁股那兒,裝出要咬的樣子。它們開始有點不安,它們的皮為了趕蒼蠅抖得更頻繁更長久。 那條狗突然間由於有一次沒有能及時控制住一下子沖得太靠近一條牛,為了保證不讓自己沖上去栽跟頭,它只好從上面跳過夫。差點兒被這一蹦而擦著的這條笨重的牲口駭了一跳,它先是抬起頭來,後是慢慢地站起了四條腿,一邊用鼻子猛力吸氣。看到它站起來,另外的兩條也跟著學樣,於是朱利奧開始圍著它們跳起勝利的舞來,同時安耐特也加以鼓勵慶賀。 「好,朱利奧,好!」 「行了,」伯爵夫人說,「回來吃飯,孩子。」 可是那個年輕姑娘將手做成遮陽狀,說: 「瞧,送電報的來了。」 夾在小麥和燕麥中間,從這兒看不見的那條小道上,有一件藍上衣像在麥穗上滑行似的,用一個男人的步行節奏朝著宅邸走來。 「天哪,」伯爵夫人喃喃說,「但願這不是個壞消息。」 那封報道親愛人兒逝世消息的電報所造成的長久恐懼,至今還使她發怵。她現在沒有辦法能讓自己在撕開封條,去打開那張藍色小紙時不讓自己的指頭發抖和心裡發顫;她認定這麼費事才能打開的折紙將會給她帶來重新流淚的痛苦。 相反的,安耐特滿懷著年輕人的好奇心,喜愛迎面而來的任何未知事物。她的心才經歷到生活帶來的第一次打擊,對挎在步行信差腰上黑糊糊的大包所想到的只是快活消息。然而信差沿著城市的街道,鄉村的小徑曾播送過多少突然而臨的苦惱! 伯爵夫人吃不下去了,她的心跟著這位朝她走來,帶著幾個親筆字的人,這幾個字也許會像一刀砍到了她的脖子上那樣傷了她。她想知道的消息使她惶恐不安,氣促。她想猜出是什麼事情這樣急迫。是什麼問題?是誰來的?是奧利維埃來的想法也曾從她心頭掠過。是他病了?也許甚至死了? 等待的這十分鐘,對她像是漫長得無窮無盡。後來當她拆開了電報,看到了她丈夫的名字時,念道:「我告訴你,我們的朋友貝爾坦乘一點鐘的火車去隆西愛。派馬車去接。愛你。」 「怎麼啦,媽媽?」安耐特問。 「是貝爾坦先生要來看我們。」 「啊!多運氣!什麼時候?」 「快啦」 「四點鐘?」 「是。」 「啊!他多好!」 可是伯爵夫人臉色發白,因為已經有一段時間她心裡的新擔心在不斷增大。畫家的突然到來對她像是一種威脅,她能想到多難辦這就會有多難辦。 她對女兒說:「你坐車去接他。」 「那你呢,媽媽,你不去嗎?」 「不,我在這兒等你們。」 「為什麼?那會使他不高興。」 「我覺得不太舒服。」 「你方才還準備走到貝爾鎮去。」 「是的,可是午餐吃得我不舒服。」 「到時候,你會好些的。」 「不,我馬上就上樓回我房間去,你們要到時讓我先知道。」 「好的,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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