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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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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知道這是為什麼?只是因為您不在這兒。對此我是毫不懷疑的。當我知道既然您在巴黎,我就可能在某個巧合的人行道上遇到您,任何散步就不會是無效的。我可以到處去找您,因為您可能在任何地方。假使我找不到您,我至少可以找到安耐特,因為她是您的衍生物。你們雙雙使我對街道充滿希望,遇到你們的希望,或者是你們從遠處向我走來,或者我猜到了而追隨你們。於是這個城市對我也成為可愛的,那些滿街來來往往的身材像您的女人使我的心為之跳動,她們使我不斷保持期待,使我目不暇接,引起我那種亟想見到您的渴望。 您會發現我是十分利己主義的,我可憐的朋友,我這個像老鴿子咕咕咕這樣對您訴說孤獨的人,讓您流下十分痛苦的淚。原諒我吧,我已經太讓您寵慣了;當我沒有了您,我就叫:「救命啊!」 我吻您的腳,求您可憐我吧。 奧利維埃 隆西愛,七月三十日 我的朋友: 謝謝您的來信。我多麼盼著知道您愛我!我剛過了一些可怕的日子。我真相信痛苦會將我致死了。它像裝在我胸臆之間的一塊腫瘤,而且它不斷地長大,使我憋氣,要把我掐死。請來的醫生為了醫治我一天犯四五次的神經發作,給我注射嗎啡,差點把我弄得發瘋。而我們正巧碰到了高溫天氣,更加重了我的病情,使我陷進了過度興奮狀態,接近諺語昏迷。但星期五的強勁暴風雨後,我略平定了一些。應當告訴您,自從安葬那天起,我再沒有哭過。可是您瞧,當大風暴來把我淋了個透時,我忽然感到從我的眼睛裡湧出了眼淚,慢慢的,稀稀疏疏的不多的熱淚。啊,這幾滴珍貴的眼淚使我受了多少苦!它們簡直像爪子將我撕碎了,我的嗓子也被扼住了喘不過氣來。而後,這場淚來得快了,大了,變熱和了。它們從我眼睛裡像泉水一樣往外湧,來得這樣快、快,以致我的手絹都濕透了,只好另找一條。而心中痛苦的壘塊像軟化了,溶解了,從眼睛裡流出來了。 從此開始,我從早哭到晚,而這救解了我。要是人不能哭的話,最終就會變成真瘋或者送命。我仍是孤獨的。我的丈夫在地方上轉,我堅持他帶著安耐特,這樣可以讓她散散心,安慰安慰她。他們坐車去或者騎馬去直到離隆西愛八到十古裡①。雖然她憂傷,可是她使我想起了青春之花,她的雙眼充滿了生命的光輝,被鄉野的空氣和這一段旅程鼓舞起來了。能生活在她這個年紀多麼美好啊!我想我們還得在這兒休息十五天或者兩周;而後,雖在八月我們也將回到巴黎;您知道這是為什麼。 ①法國古代裡,一古裡約合四公里。 我將我所有剩餘的心獻給您。 安妮 巴黎,八月四日 我按捺不住了,親愛的朋友,您該回來了,因為我必然會發生什麼事情。我問自己是不是病了。我對自己長期以來一直抱著某種興趣或者淡然承擔的一切忽然感到厭惡。開始時,巴黎太熱,以致每晚八九點鐘時汗像是洗土耳其浴。讓這種在浴盆裡的睡眠弄得精疲力竭,我爬了起來,在一方空白畫布前踱來踱去,踱上一兩個小時,想在上面畫點什麼。可是我心裡什麼也沒有,眼前什麼也沒有,手下什麼也沒有。我已經不再是畫師了!這種朝工作所作的無效努力叫人精疲力竭。我找了些模特兒來,安排好她們,她們擺出了姿勢、動作、表情讓我畫,直到我畫膩了,我讓她們穿上衣服,把她們趕了出去。真的,我再也發掘不出新題材,對此我難過得像我變瞎了。這是怎麼回事?視覺疲勞還是大腦疲勞?是藝術家才能的枯竭還是視官神經的萎縮?天知道!讓我邀遊過的未知角落好像都被我發掘完了。我再看到的只是人所共知的領域;我畫的是所有蹩腳畫家畫過了的;我的視覺和觀察能力不過相當於一個老學究。前不久,新鮮畫題對我好像還多得無限。為了表達它們,我面臨可供選擇的方法變化萬千,使我猶豫不決。可是現在,頃刻之間,若隱若顯的主題世界一下子減退了,我的探討成了缺乏創見、貧乏無力的。眼前經過的人們對我已無意義;對每個不同的人,我已找不到我曾如此關切並予以表現的性格和興味。然而我相信我可以為您的女兒作一張很出色的肖像。是不是因為她這樣像您,以致在我的記憶里弄混了?是的,也許如此。 且說在我努力勾畫了一個和已知的模特兒不太一樣的男人或者女人以後,我決定出去吃午飯,因為我已經沒有勇氣獨自坐在我的餐廳裡。馬萊斯埃伯大道的氣氛像一條被禁錮在一座死城裡的森林。所有的房子都像是空的。在車行道上灑水車噴出陣陣白雨,在木頭鋪面上濺起了泥漿,從上面升起一陣潮濕的瀝清水氣和洗馬廄的氣味。在沿孟梭公園到聖·奧古斯特的長坡道的兩頭之間,人們看到五六個黑色的、平庸之極的過客,可能是僕人或送貨人。法國梧桐的陰影投射到樹根處,在炙人的人行道上有一灘奇怪的漬跡,像是水之類的液體淌開後幹了。樹枝上的樹葉紋絲不動,它們了無生氣的陰影投射到瀝青路面上描繪出了這個烤糊了的城市的疲乏,像一個在太陽下躺在長凳上出著汗入睡了的工人。是的;她出汗,這個女無賴,從她的地下室和廚房的氣窗裡,以及流著路上積垢的水溝裡和陰溝至;總之,從她的嘴裡散發出可怕的臭氣。這時,我聯想起您那到處是村野小花的果園裡的夏日早晨,空氣讓小花沾上了一種蜜糖的味道。而後,已經沮喪不堪的我走進了餐館,在那兒已經有些禿了的,大肚皮的人帶著疲憊不堪的神氣在吃飯,敞開了前半邊發光的背心。所有的食品都是熱的,西瓜在冰下淌水!麵包是潮軟的,牛脊排也是軟的,蔬菜是回鍋熱過的,奶酪是壞了的,水果是在櫥窗裡放熟了的。我噁心地走出來,回到家裡想試著睡一會兒。一直到吃飯的時候,我才到武術俱樂部去用了餐。 我在那兒總是碰到阿代爾曼,馬爾丹、羅克迪亞納和另外一些人,他們讓我膩煩得和巴巴裡風琴一樣,各有老調或者共一老調,我聽了有十五年了。他們每晚都在這個俱樂部裡一塊兒彈。看起來,這是一處人們去散心的地方。真該給我改個時代,對這個時代我的眼睛、耳朵和心靈都膩煩了。這些人總是搞女人,他們以此吹噓,彼此捧場。 我打了無數次哈欠,從八點到十二點有多少分鐘我就打了多少次,之後,我就回家睡覺。我脫衣服的時候一邊想明天又將從頭來一遍。 是的,我親愛的朋友,我正好到了不能忍受單身漢生活的年齡了,因為在陽光之下,對我已經沒有任何新東西。做單身漢得年輕、好奇、貪吃。當我不再這樣的時候,仍舊自由自在就變得危險了。上帝啊,在愛您勝於愛自由之前,我曾多麼喜歡自由自在!今天它是我的重負!對像我這樣一個老單身漢,自由自在意味著空虛。哪兒都是空虛,是死亡之途,沒響任何值得急於看其終極的內容。不斷放在面前的問題是:我該幹什麼?我該去看誰免得孤單?於是我從一個夥伴處走到另一個夥伴處,握一次手又握一次手,求得一點兒友誼。我從他們那兒收集到的麵包屑還不夠一片麵包。——可是您,我有您,我的朋友,可是您不屬我。但也可能是從您那兒我得到了叫我痛苦的煩惱,因為是由於我想和您接觸,和您同處一室之下,共生活於四壁之中,讓我們的共同興趣將心兒鎖在一起的願望;正是這種希望、痛苦、快樂、歡愉、悲傷以及物質事物,心靈共同佔有的需要使我這樣焦躁。您鍾情於我,也就是說我可以不時從您那兒偷到一點兒「您」。可是我要永遠和您共呼吸,和您共享一切,供給我的東西必須是我們共有的,覺得我所見的一切東西都既屬您也屬我;我飲水的杯子,我坐的椅子,我吃的麵包,我點燃的火,莫不如是。 再見了,快快回來。和您遠離對我是太痛苦了。 奧利維埃 隆西愛,八月八日 我的朋友,我病了,而且這樣疲憊,您會一點也認不出我來。我想我哭得太多了。我得先休息一會兒再回來,因為我不願意以我現在的樣子在您面前出現。我的丈夫後天要去巴黎,會給您帶去我們的新聞。他估計您會上哪兒去晚餐,要我告訴您,請在您家裡七點左右等他。 至於我呢,等我一旦感到好了一點,一旦我不再是這一副像是從土裡挖出來的,叫我自己也害怕的面貌時,我將再回到您的身邊。在這個世界上,我也只有您和安耐特,我也是,我要送給你們每人我可以給予的一切,你用不著偷竊別人。 我伸給您我哭泣得這樣厲害的雙眼,請您吻它們。 安妮 當他接到這封歸期還要延遲的信時,奧利維埃曾有過想法,一種過分的想法:想要輛車趕到車站,乘火車到隆西愛去。後來想到紀葉羅阿先生明天該回來了,他就放棄了轉而不耐煩地等待這位丈夫回來,就像等待那位妻子本人回來一樣。 他從不曾像在這二十四小時的等待期間那樣喜歡過紀葉羅阿。 當看到他進來的時候,他向他沖過去,伸出了雙手喊道: 「啊,親愛的朋友,看到您我是何等高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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