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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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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爵夫人叫道: 「怎麼,是您!是哪陣好風吹來的!」 「是的,我覺得很寂寞,就來了。」 「這多好啊!」 「你們在等誰嗎?」 「沒有……也說不定……我向來不知道。」 他坐下來用一股看不上眼的神氣瞅著粗羊毛的灰色編織品,她們正用長木針在縫。 他問道: 「這是什麼?」 「毯子。」 「窮人的?」 「是的,當然囉。」 「挺難看的。」 「可是挺暖。」 「也許,可是很難看,尤其在一間路易十八式的套房裡,那兒什麼都悅目。可是不是為了窮人,為了您的朋友,您該讓您的慈善品做得漂亮點兒。」 「上帝啊,這些男人!」她聳聳肩膀說,「可是這時候人人都在準備這玩意兒,這種毛毯。」 「我知道,我太清楚不過。晚上去拜客總是看到這種難看的灰色破布片攤在最漂亮的衣衫上和雅致的家具上。今年春天搞的善行的情調真差勁。」 伯爵夫人為著評定他說的實在不實在,將她手中的編織物鋪在身邊空著的絲椅子上,而後她淡淡地同意說: 「是的,實在是醜。」 於是她又接著做活。 相鄰的這兩個腦袋斜在兩盞很近的燈下,在頭髮上映著道道隱約的玫瑰色微光,它散佈到面龐的肌膚上,袍裙上和動著的手上;她們像那些熟諳手指活的女人那樣,輕鬆地繼續看著她們的活計,眼睛雖然看著它,卻無需對它用心。 在套房的四角有另外四盞支在古式塗金木柱上的中國瓷燈,它們投射給地毯一道柔和而有規律,但被球形燈罩上的齒形縷空雕飾變得更弱了的光。 貝爾坦挑了一個很矮的座位,一張他剛剛夠坐下的矮圍椅,可是他總是挑中這一張,緊靠著伯爵夫人的腳邊,好和她談話。 她對他說: 「今天下午您帶著娜耐在公園裡散步了好久。」 「是的,我們像老朋友一樣瞎聊。我很喜歡她,您這個女兒。她全都像您。她有些話說起來讓人以為是您把您的嗓音傳到了她的嘴裡。」 「我丈夫給我說過這事兒好幾次了。」 他看著她們沐浴在燈光下做活,於是常常使他痛苦的念頭,白天還在煎熬他的念頭,因為住在不論什麼時候都是寂寥、靜止、無聲、冷清清的樓裡而生的煩惱又來了;但這是第一次使他這樣痛苦,他深深體會到了他的孤獨。 唉!他多麼衷心希望自己是這個女人的丈夫而不是她的情夫!他從前渴望把她拐走,從這個男人那兒把她搶走,把她從他那兒整個人偷走。現在他妒嫉他,這個被矇騙的丈夫註定了永遠伴著她,她在他房子中起居,接受他的愛撫。看著她的時候他感到心中充滿了想對她傾訴回憶起的往事的欲望。真的,他仍很愛她,甚至更愛,現在他比過去更熱烈得多。向她傾訴這種會使她十分高興的青春心情復蘇的願望,迫使他渴望她能安排那個年輕姑娘去睡覺,越快越好。 他索懷著單獨和她一起的渴望,讓自己能一直靠近她的膝前,在那兒倚上他的腦袋,握住她的雙手;讓窮人的毯子,木針和羊毛線團都從那雙手裡滑出去,羊毛線團將從解開了的線頭的頭上滾到一張圍椅下面。他看著時間,幾乎不再說話,覺得讓小女孩子慣于和大人一起度過黃昏實在是一個錯誤。 在相鄰客廳裡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伸出了腦袋的僕人報告說:「繆塞基歐先生來訪」。 奧利維埃·貝爾坦和美術館的視察握手時帶著點兒壓抑住的惱火,他覺得真想把他用雙臂抱起來,扔到外面去。 繆塞基歐充滿了新聞:部長摔倒了,還有傳說中的一件與羅克迪亞納侯爵有關的醜聞。他在看看那位年輕姑娘後,接著說:「待會兒我再說這件事。」 伯爵夫人抬起雙眼看看擺鐘,指出快打十點了。「到你上床的時間了,孩子。」她對她女兒說。 安耐特沒有回答,折起了她的編織,卷起毛線,親親她母親的兩頰,向兩個男人伸出雙手,匆匆走了,像滑走的一樣,走過時連空氣也沒有攪動。 等到她走了: 「好吧,您的醜聞呢?」那位伯爵夫人問。 「有人聲稱羅克迪亞納侯爵和他的妻子和解離婚時,妻子付給了他被認為不夠的一筆年金,為了讓她加倍,他找到一個穩拿的奇怪辦法。那位侯爵夫人聽了他的話,讓人奇襲現場抓住了罪行,於是得用一筆新的年金換回派出所所長記下的筆錄。 伯爵夫人眼光好奇地聽著,手停住不動,放在膝頭上的活停下來了。 因為繆塞基歐到來而惹怒了的貝爾坦,從年輕女孩子走後就一肚子惱火;他用一個知情而不屑談這種誹謗的男人氣派,帶著氣憤肯定這是可憎的謊話,屬上流社會的人決不該聽也不該傳的可恥謊言。他一腔怒氣,對著壁爐站起來;帶著一種決定將這件故事看作本人問題的男人憤慨神氣。 羅克迪亞納是他的朋友,假使在某些事情上人家可以責備他的輕浮,但是不能指責乃至懷疑他有任何一件真正可疑的行為。吃驚而且發窘的繆塞基歐為自己辯護,退讓,請求願諒。他說: 「請允許我說,我方才在莫爾特曼公爵夫人那兒聽來的。」 貝爾坦問道: 「誰對您說的?大概是個女的吧。」 「不,完全不是,是法朗達侯爵。」 激怒了的畫家回答說: 「這真叫我對他吃驚。」 沉默了一陣子。伯爵夫人又開始做活。後來奧利維埃用一種平靜的聲音說: 「我確切知道這不是真的。」 他什麼也不知道,是頭一次聽到說這件事。 繆塞基歐感到了情勢危急準備退卻。他正說出要去拜訪高爾貝勒家時,紀葉羅阿伯爵從城裡宴會回來,到家了。 貝爾坦垂頭喪氣地重新坐下來,要這時擺脫這位丈夫是沒有指望的。 「您不知道吧,」這位伯爵說,「今晚到處傳的謠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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