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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


  「不,我去武術俱樂部。」

  「那我們經過時讓您下去。」

  「那對我很好,謝謝。」

  「您什麼時候約我們和公爵夫人午餐?」

  「你們說日子吧。」

  這位被巴黎的女人們矚目的畫家,讓他的羡慕者取了個名字叫「現實主義的瓦多①」,而貶他的人則叫他作「服裝攝影師」。他常常招待那些他為她畫過像的美婦人和其他婦女來午餐、夜宴。這都是些出名的、人所共知的女人。這些人十分高興在一個單身漢的宅邸的小聚會裡吃喝玩樂。

  ①Watteau(Jean-Antonie)1684-1721年法國畫家,題材多以鄉村為主。

  紀葉羅阿夫人問道:「後天怎樣?這對您合適嗎?後天,我親愛的公爵夫人?」

  「太好啦,您真可愛!像這類小聚貝爾坦先生從不想到我,顯然我已經不年輕了。」

  慣于將畫家的家多少看作自己家的伯爵夫人插話道:

  「只我們幾個,這車裡的四個人,公爵夫人,安耐特,我和您,是不是,大藝術家?」

  他一邊下車時一邊說:「只有我們,我要為你們做阿爾沙斯的螯蝦。」

  「噢!您會讓小姑娘染上嗜好的。」

  他站在傳達室那兒敬了個禮,接著就迅速地進了武術俱樂部大門的前廳。將他的大衣和手杖扔給了那群像小兵見了軍官過來一樣挺立的侍役,而後他走上了大樓梯。經過另一群穿短褲的僕人,他推開了一張門,於是立時感到像個年輕人一樣靈活起來。同時聽到走道盡頭一陣擊劍的聲音,躍步的聲音和有力的嗓子的叫喊:「命中——朝我——衝刺——得分——命中——朝您。」

  在練劍室裡,那些練劍手穿著灰色衣服,皮上裝,褲子在踝骨那兒束緊,在肚皮上掛著一片護胸之類,一隻胳膊舉在空中。手彎過來,在另一隻戴上了手套變得粗大的手裡,握著柔薄的花劍,一會兒伸出去,一會兒豎起來,像機械木偶一樣迅速順從。

  有些人在休息閒談,面紅耳赤,喘著氣,出著汗,一隻手捏著手絹擦前額和脖子上的汗珠,另外一些則坐在圍著大廳四周的方軟椅上,看擊劍比賽:利來迪對蘭達,還有俱樂部教師塔亞德對大個兒羅克迪亞納。

  貝爾坦笑著不拘地和大家握手。

  巴夫裡男爵喊道:「我向您挑戰。」

  「我接受您的,好朋友。」

  於是他走進盥洗室去更衣。

  有好一陣子他沒有感到像這刻這樣靈活有勁,預料他會打得出色,他不耐煩得急急匆匆,就像一個想去玩的小學生一樣。等到他面對著對手的時候,他用極大的熱忱出擊,並且在十分鐘裡,擊中了十一次,使對方十分疲勞,男爵只好認輸。後來他和皮尼西蒙及同行阿莫裡·馬爾唐交了手。

  接著的冷水淋浴使他喘著的身體感到冰涼。他想起了二十年代時的游泳,當時為了嚇唬有錢人,深秋時候,他多次從郊區橋上,頭朝下地跳進了塞納河。

  馬爾唐問他道:「『你在這兒吃飯嗎?」

  「是的。」

  「我們和利違迪、羅克迪亞納和蘭達定了張桌子;你趕快,時間是七點一刻。」

  廳裡滿是人,人聲嗡嗡。

  這兒滿都是巴黎的夜遊神,有遊手好閒的也有忙的;所有這些人從晚七點開始就不知道該幹什麼,只知道到俱樂部去吃飯,盼著邂逅什麼因緣,掛上什麼人或者什麼事。

  當這五個朋友坐定了時,銀行家利違迪,一個四十來歲壯實矮胖的人對貝爾坦說:

  「今晚您瘋了。」

  畫家回答道:

  「是的,今天我幹了些叫人想不到的事。」

  其餘的人笑了,而那位風景畫家阿莫裡·馬爾唐,一個瘦小個兒禿頭灰鬍子的人,帶著狡猾機靈的神氣說:

  「我也是,每到四月我就元氣複生,這使我不免拈花惹草,最多不過半打,而後就情緣消逝。從來不曾有過結果。」

  羅克迪亞納侯爵和蘭達伯爵為他歎息。這兩個人都比他年長,沒有任何有經驗的眼睛能估定他們的年紀。俱樂部的男人騎馬擊劍,不斷的鍛煉給了他們鋼鐵般的體魄,他們自吹說比新一代軟弱無力的浪蕩子還要朝氣蓬勃些。

  羅克迪亞納出身望族,所有的沙龍都常去;可是被人懷疑為要各種性質的弄錢花招。貝爾坦說這也不希奇,他還在各種賭場裡生活過。結過婚又離了,妻子給了他一筆年金,是比利時和葡萄牙銀行的董事,自命不凡,在他那副唐·吉訶德式的尊容上,得了個有點兒玷污光榮的「萬事幹的紳士」稱號,不時地得弄點兒決鬥的刺傷來清洗。

  蘭達伯爵是個十足的巨人,以他的魁語寬肩自傲。雖然結婚了,有兩個孩子,難得能決心每週在家吃上三頓晚飯,其餘的日子就在參加過俱樂部擊劍室的活動後,和他的朋友一起留在俱樂部裡。

  談話從婦人篇開始,轉到回憶中的趣聞軼事,和記憶中的牛皮大話,一直談到洩露隱情。

  羅克迪亞納侯爵讓人請他的那些情婦。他不說這些社交界女人的姓名,但給些精確跡象讓人能猜准。銀行家利違迪則用名字指出他的那些伴侶。他說:「那個時期我和一個外交家的妻子相好。於是在和她分手的那個晚上我說:『我的小瑪格利特……』」他邊笑著停了下來,而後又接著說:「唉!我說漏了點嘴,該養成習慣把所有這些女的叫做莎菲。」

  奧利維埃十分含蓄,當人們問他時,他習慣聲稱:

  「我啊,我就以我的模特兒為滿足。」

  人家假裝信以為真,而蘭達這個單純追妓女的人,想起在路上逛的那些美人兒和在畫家面前十個法郎一小時的年輕女娃就情不自禁。

  跟著酒瓶兒變空,所有這些「驢」,這是人們對武術俱樂部裡年輕人的稱呼。這些臉發紅的「驢」在熾烈的欲求和沸騰的熱情激動下燃燒了。

  羅克迪亞納喝完咖啡突然開始吐露真情,忘記了那些上流社會的女人,轉而頌揚那些頭腦簡單的輕謠言佻姑娘。

  手裡拿著一杯茴香酒,他說:「巴黎是唯一男人不老的城,唯一的城。那兒,只要他結實,保養得好,五十歲時也總能找到一個十八歲而且漂亮得像天仙的姑娘去愛。」

  蘭達在一堆酒杯後找到了羅克迪亞納,帶著興奮心情同意他的話,一個個數著說他至今天天欣賞的小姑娘。

  可是比較多疑而且斷言清楚女人能值多少的利違迪則喃喃說:

  「對,她們給您說的是她們熱愛您。」

  蘭達說:「她們證明給我看了,親愛的。」

  「那一類的證明不能算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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