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莫泊桑 > 死戀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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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她能辦到嗎?她有這個膽量出場毫不想起過去,面對著這個確實和她分享過迅速而唐突情感的人,用蔑視的詫異口氣對他說:「您打算要我怎樣?」 她反復想了很久,看來沒有任何辦法,於是決定就這樣辦。 第二天她將鼓足勇氣到他家裡,並且立刻讓他明白她要怎樣,她嚴格要求他怎樣。從此不許有任何會使她想起這一場恥辱的表示,那怕是一個字,一個暗示,一個眼神。 經歷了挫折之後,因為他也會感到難過,他一定會以一個正直有教養的男人身分,承擔他的義務,並且以後就到此為止。 一經作出了這個新決定,她就告訴了車夫自己的地址。回到家裡,她在極度疲勞、渴望躺下的折磨之下,不見任何人,想睡覺,想忘卻。關在她的房間裡,躺在她的長沙發上,迷迷糊糊,不再想讓她的心靈去轉這種暗礁重重的念頭。 她準時下去,奇怪自己能如此鎮定,用慣常的氣色等待丈夫。他抱著他們的女兒出來了,她握握他的手,吻吻孩子,一點也沒有受到煩惱的影響。 紀葉羅阿先生問起她做了些什麼。她漫不經心地回答,和往常一樣坐著。 他問道:「那張像好看嗎?」 「很順利。」 接著輪到他談那些他喜歡在吃飯時說的事情:議會裡的會議和關於冒牌飼料法律條文草案的討論。 這種喋喋不休,平日她忍受得很順當,這回叫她生氣,使她更注意地看著這個庸俗誇誇其談的男人,他喜歡的就是這一套;可是她帶笑地聽著,和藹地答話,而且比平常更親切,對這些凡夫俗子的言談捧得更甚。她一邊看著他想道:「我在騙他,這是我的丈夫,而我在騙他。奇怪嗎?再也無法阻擋那件事了。再也消除不了那件事了!我閉上了眼睛!我有幾分鐘同意過,僅僅幾分鐘,同意一個男人的吻,而我就成了一個不再誠實的妻子。僅僅我生命中的幾秒鐘,不能自己的幾秒鐘就帶給了我這個無可彌補的、如此嚴重、如此短促的卑鄙行為,一樁罪行,一件對一個女人說來最大的恥辱……而我沒有感到一點兒痛心。假使有人在昨天晚上告訴我這件事,我不會信,假使人家對我斷言會這樣,我會立刻想像那時將內疚得要命,那樣今天我該會悲痛萬分。可是我沒有,幾乎沒有。」 紀葉羅阿先生和往日每天一樣,吃過晚飯就出去了。 這時她將她的小女兒抱到了膝上,一面親,一面流淚;她流出的是老老實實的眼淚,出自道德心的淚,但決不是心田裡的淚。 可是她幾乎沒有入睡。 她在房間的黑地裡格外苦惱,害怕。畫家對她的態度會對她造成的種種危險;苦惱明天還得去見他,還要瞧著他的臉對他說的那些話。 早早起來,整個早晨她都坐在她的長躺椅上竭力推測她害怕的事,她該回答的話,準備好對付各種意外情況。 她很早就出了門,為的是在走時還可以想想。 自從昨晚以來,他幾乎沒有盼她來,而是問自己和她面對面時該怎麼辦。 自她離開後,他沒有敢阻攔而讓她逃走之後,他獨自呆著。雖然她已經走遠了,他仍然聽到她的腳步聲,她袍裙的聲音,被一隻驚惶的手推得來回碰撞的門聲。 他仍然站著,滿心熾熱沸騰地打心裡高興。他得手了,她!在他們之間已經溝通了!這能行嗎?經這一次勝利的奇襲他開始慢慢回味,為了更好的品嘗,他幾乎是躺地坐到了那張臥榻上。 他在那兒呆了很久,一心想的是她成了他的情婦。而在他們之間,在他和這個他如斯嚮往的女人之間,暗暗系在他們彼此之間的神秘聯繫已存在。他整個兒仍在顫動的肌體還保留著兩唇相接瞬間的敏銳回憶,在那一刹之間,他們的身體曾相接相混,為生命的大戰慄而共同顫動。 這天晚上,他根本不出去,為的是沉緬於這種心情之中;他早早就寢,為幸運而心情激奮。 第二天剛一醒來,他提問自己:「我該幹什麼?」對一個輕佻女子,一個女戲子,他也許送一把花乃至一件首飾;但對這個新情況,他的舉棋不定中冥思苦想。 肯定的,他應當寫信。寫什麼?他亂塗亂畫,刪刪改改,起草了幾十封,可是他覺得都像是傷人帶刺的,討人厭的,可笑的。 他希望用優美動人的辭彙表達他內心的感激,他瘋狂戀情的激蕩,獻出他無盡的忠誠;可是他找不到可用來描述這些熱情的,充滿情調內容的詞匯;只有一些熟知的句子,庸俗粗野幼稚的詞組。 於是,他放棄了寫信的想法,等到畫像的時間快過的時候,儘管他想她不會來,但他仍然決定去看看。 於是他將自己關在畫室裡,興奮地對著畫像,嘴唇癢癢地想貼到畫幅上她的某些落定了筆的部位。他不時地從窗戶裡朝街上看。任何遠處的裙袍出現都使他心跳。幾十次他相信認出了是她,可是當那個被看到的女人走過以後,他就坐了下來,像是遭騙了以後那樣喪氣。 突然他看到她,但不敢確定,又拿起望遠鏡看,認清了是她時,激動得心煩意亂,於是坐了下來等她。 當她進來時,他一下子跪下來想抓住她的雙手,可是她猛然將手抽走。當他仍然匍匐在她的腳下惶恐不安,兩眼看著她的時候,她傲慢地說: 「您這是幹嗎?先生,我不懂您這種姿勢。」 他結結巴巴地說: 「唉!夫人,我求求您……」 她生硬地打斷了他: 「您起來,您太可笑!」 他心慌意亂,站了起來,口齒不清地說道: 「您怎麼啦?別這樣對待我,我愛您!……」 這時,她用幾個短促乾燥的字對他說清了自己的主意,控制了局面。 「我不懂您要說的是什麼!永不要對我說什麼您的愛不愛;否則我將離開這間畫室,決不再回。那怕您只是一次忘記了我來這兒的條件,您就永遠不會再見到我。」 他瞅著她,為這一種沒有料到的強硬態度弄懵了;明白過來之後他低聲說: 「我聽您的,夫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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