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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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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房裡到處扔著衣物,簡直像是剛剛經歷過一場搏鬥。一張椅子的椅背上搭著一件連衣裙,扶手椅的扶手上則掛著一條男人穿的短褲。四隻短靴——其中兩大兩小——歪倒在床腳下。 這是一間連帶家具出租的公寓房,不但陳設一般,且彌漫著一種悶濁的難聞氣味,同旅館中常見的相仿。這氣味既有牆壁、窗簾、床墊和座椅所散發出的,也有在此公寓房住過一天或半年之久的客人留下來的。隨著客人的一批批更換,這滯留不去的人體氣味也就越積越濃,變成一種時時侵擾、無以名狀、令人難以忍受的怪味了。這在各公共場所已是司空見慣。 壁爐上放著雜物:一個點心盤、一瓶查爾特勒產甜酒和兩隻酒杯,杯內的酒只喝了一半。銅座鐘上方的人形裝飾上,扣著一頂男人戴的大禮帽。 警長倏地轉過身,兩眼逼視著瑪德萊娜: 「這一位是記者普羅斯佩—喬治·杜·洛瓦先生,您就是他的合法妻子克萊爾—瑪德萊娜·杜·洛瓦夫人嗎?」 瑪德萊娜聲音極低地答道: 「是的,先生。」 「您在這裡做什麼?」 她沒有回答。 警長又問:「您在這兒做什麼?此時此刻,您不在自己家裡,幾乎赤身露體呆在這家具齊備的房內,到這裡做什麼來了?」 他等了一會兒,見瑪德萊娜依然一言不發,便又說道:「夫人,既然您不願說,我只好自己來把情況弄清楚了。」 一眼可見,床上顯然躺著一個人,被子蓋得嚴嚴實實。 警長走過去,喊了一聲:「先生!」 床上的人紋絲未動。看樣子,像是背朝外,腦袋埋在枕頭底下。 「先生,」警長碰了碰那像肩膀的地方說道,「請放明白些,不要逼我動手。」 被褥下的人仍舊毫無反應,仿佛死了一樣。 杜·洛瓦搶步上前,將被頭掀了掀,然後一使勁,抽去枕頭,拉羅舍—馬蒂厄一張毫無血色的臉也就露了出來。杜·洛瓦俯過身去,恨不得一把將他掐死,但最後只是咬牙切齒地罵了一句: 「既然有臉幹這見不得人的醜事,也該有勇氣站出來承認。」 「你是誰?」警長問道。少頃,見姦夫慌亂不已,一句話也答不上來,他又說道:「我是警長。快說,你叫什麼?」 「快說,你這膽小鬼。」怒火中燒的杜·洛瓦在一旁喊道,「你要再不說,我就替你說了。」 「警長先生,」床上的人終於開口道,「這傢伙如此侮辱我,您不能坐視不管。你們兩人中究竟誰的話算數?我是回答您還是回答他?」 這兩句話,他說得有氣無力。 「當然是回答我,先生,」警長說道,「告訴我,你是誰?」 對方又悶聲不響了,一個勁地用被子護住脖頸以下的軀體,眼神中透出無比的恐懼。嘴角兩撇烏黑的短髭,同慘白的面色形成鮮明的對照。 「你還是不說?」警長又說道,「這樣的話,我便只好將你先行逮捕。不管怎樣,你還是先起床,待你穿好衣服,我們再審問。」 「可是您站在這兒,我沒法起床,」對方扭動了一下身軀,只露出一個腦袋說道。 「為什麼?」警長問。 「因為我……我……沒穿衣服。」 杜·洛瓦哼的一聲冷笑,一面撿起他丟在地上的襯衣,扔到床上,一面向他吼道: 「算了吧……快起來……你既然能夠在我妻子面前脫光衣服,也該有臉當著我的面把衣服穿上。」 說罷,他轉身回到了壁爐邊。 瑪德萊娜此時已恢復鎮定。事已至此,她是什麼也無所畏懼了,目光中閃耀著勇毅的光芒。她卷起一個紙卷,像有貴客光臨似的,把壁爐旁七扭八歪的大燭臺上插著的十枝蠟燭,一一點了起來。隨後,她背靠壁爐中央,將兩隻光著的腳,向那奄奄一息的爐火,從後面伸了一隻過去。只達胯部的襯裙,下擺部分因而被高高撩起。壁爐上放著一包呈粉紅色紙包的香煙,她隨手抽出一支,點燃後抽了起來。 為便於她的相好穿衣起床,警長也向她這邊走了過來。 「先生,您常幹這種差事嗎?」瑪德萊娜毫不客氣地向他問道。 「很少很少,夫人,」警長一本正經地答道。 瑪德萊娜發出一聲冷笑:「這就好,因為這畢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情。」 她有意不看她丈夫,好像他根本就不在場似的。 這當兒,床上的先生正忙著穿衣。他穿上長褲和鞋靴後,一邊套著背心,一邊走了過來。 警長轉過身子,向他說道: 「先生,現在請告訴我你的姓名。」 不想此人仍舊是什麼也不說。 「既然如此,我只好將你先行逮捕。」警長說道。 「別碰我,你根本沒有資格!」對方突然大聲說道。 杜·洛瓦好像要對他動武似的,一個箭步沖上來,氣勢洶洶地向他吼道:「不要忘了……你是當場被捉。只要我願意……就憑這一點,完全可以讓他們把你抓起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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