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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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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她在神甫面前撲通一聲跪了下來,聲淚俱下:「啊,神甫,請可憐可憐我,看在天主的份上,救救我,救救我!」 她死死抓住神甫的黑袍,不讓他離去。神甫為難地向四周看了看,看是否有什麼正人君子或心懷叵測之徒在看著這一幕。 「好吧,請站起來,我身上正帶著懺悔室的鑰匙,」神甫意識到自己現在是根本走不脫了,只好隨著她。他在兜裡摸了摸,掏出一串鑰匙,挑出其中一把,然後快步向一排用木板隔成的懺悔室走了過去。這每一間斗室簡直就是一個靈魂的垃圾箱,是信徒們傾倒其所犯罪惡的場所。 神甫走進中間一間,隨即將門關上。瓦爾特夫人於是沖進旁邊一間,懷著一片虔誠和滿腔希望,激動地說道: 「我是一個有罪之人,望天主保佑。」 杜·洛瓦在祭壇前轉了一圈,然後沿殿堂的左側往門邊走去。到了殿堂中部,同那位仍在殿內安然漫步的禿頂先生不期而遇,心中不由地感到納悶: 「這傢伙在這兒沒完沒了地轉悠,不知想幹什麼?」 對方此時也放慢了腳步,並不時地看著杜·洛瓦,顯然想同他攀談兩句。果然,走到面前後,他向杜·洛瓦欠了欠身,很有禮貌地問道: 「先生,對不起,打擾一下。請問這座教堂建了多少年了?」 「天哪,我也不太清楚。」杜·洛瓦說,「我想總有二十至二十五年了吧。我今天是第一次來。」 「我也是,以前從未來過。」 杜·洛瓦不覺興致大增,隨即說道: 「您好像看得很仔細,對細節問題也很注意。」 「哪裡,我不是來參觀的,」對方感到啼笑皆非。「我在等我的妻子,她約我在此會面,可她到現在還沒來。」 他沒有再說下去,過了一會又說道: 「外面熱得真讓人受不了。」 杜·洛瓦看了看他,覺得他倒也和藹可親,且突然感到他很像弗雷斯蒂埃,於是問道: 「您是外省人吧?」 「是的,我是雷恩①人。您呢;先生?您是出於好奇,才進來轉轉的嗎?」 -------- ①雷恩,巴黎西部一城市,布列塔尼省省會。 「不,我在等一位女士。」杜·洛瓦向他欠了欠身,微笑著走了開去。 走到大門邊,他見剛才那個窮苦女人仍跪在那裡禱告,心中不由地嘀咕道:「真他媽的見鬼,這禱告還有完沒有?」這樣,他原先對她的一點同情和憐憫也就不翼而飛了。 他從這女人身邊一徑走了過去,然後又沿著殿堂右側,慢慢地往回走,去找瓦爾特夫人。 他遠遠地向他剛才同瓦爾特夫人呆的地方看了看,不禁一驚,因為瓦爾特夫人已不在那裡了。他以為自己把剛才那根柱子弄錯了,於是又向前走去,直到最後一根柱子,接著又折返回來:哪兒也沒有她的蹤影!她難道走了?他覺得很是驚奇,心頭油然升起一股怒火。但轉念一想,她也許正在找他,便在殿堂裡又轉了一圈。可是仍然不見她的蹤影,他索性在她剛才坐的椅子上坐了下來,希望她會來找他。因此決定在此等一等。 過了一會兒,一陣低聲細語引起了他的注意。然而奇怪的是,教堂的這一部分,一個人也未見,這悄悄的說話聲會來自何處?他站起身看了看,發現殿堂旁邊有一排懺悔室。其中一間門外露出一個裙角,拖在地上。他走過去一看,裡面呆著的女人正是她,她在懺悔!…… 他很想沖過去,一把將她拖出來,但轉而又想:「何必呢?別看她今日向神甫懺悔,明天就會對我服服帖帖。」他於是在懺悔室對面悠然地坐了下來,耐心等著。想起眼前這種事兒,他心裡不覺好笑。 他等了很久。後來,瓦爾特夫人終於站了起來。她轉過身,看到他後,即向他走了過來,但面色陰冷,十分嚴肅。 「先生,」她說,「請不要送我,不要跟著我,更不要再單獨一人到我家來,我不會接待您的。再見。」 說完,她板著臉,一徑走了出去。 杜·洛瓦沒有攔她,因為他的原則是,凡事不可硬來,神甫這時也從他那間斗室走了出來,神情有點恍惚。杜·洛瓦走上去,盯著他的兩眼,沖著他罵道: 「要不是看你穿著這身長袍,我一定給你這張豬臉兩記耳光。」 罵完之後,他一轉身,吹著口哨揚長而去。 剛才那位胖胖的先生,頭上戴著帽子,兩手倒背在身後,仍不耐煩地在門廊下等著。兩眼緊緊盯著門外的廣場和四周的街道。 杜·洛瓦走到他身邊時,兩人又互相客氣了一番。 瓦爾特夫人既已離去,杜·洛瓦也就到了報館裡。一進門,他便從僕役們緊張的神色上看出,一定發生了什麼異乎尋常的事情。於是大步走進經理室。 瓦爾特老頭正滿頭大汗地站在那裡,一句一句地口授一篇文章,並一邊口授,一邊向身邊的外勤記者佈置任務,或是對布瓦勒納交待兩句,再或是拆閱手邊的信函。 看到杜·洛瓦進來,他高興地叫了起來: 「啊,好極了,漂亮朋友來了!」 話一出口,他不禁有點尷尬,立刻停了下來,解釋道:「對不起,這樣稱呼你實在很冒味。我今天真是忙昏了頭。我是因為聽我妻子和女兒一天到晚這樣叫你,也就跟著叫起來了。你不會介意吧?」 「哪兒會?」杜·洛瓦笑道,「再說這個綽號並無任何讓人不快之意。」 「很好,」瓦爾特老頭接著說,「這麼說,我就同大家一樣叫你漂亮朋友了。來,我來對你講一講,今天發生了一件大事。內閣已經倒臺,議會的投票結果是三百一十票對一百零二票。我們的假期又要往後推了,什麼時候可以開始,誰也說不上,而今天已是七月二十八日。西班牙對有關摩洛哥的安排十分不滿,是杜朗·德·萊納及其一夥倒臺的根本原因。由於陷得很深,現在已是進退兩難。馬羅已奉命組閣。他提名布丹·達克勒將軍為國防部長,我們的朋友拉羅舍—馬蒂厄為外交部長,他自己則除任總理外,還兼任內政部長。這樣一來,我們的報紙將會具有半官方性質。我正在寫一篇帶有指導意義的文章,就一些原則問題發表一點看法,給幾位部長指明道路。」 說到這裡,他笑了笑,又接著說道: 「當然這條路,也正是他們自己打算走的。因此圍繞摩洛哥問題,我現在必須能夠拿出既饒有興味,又具有現實意義的東西,也就是發表一篇能產生效果、引起轟動的專題文章。具體要求,我也說不太清楚,大概就是這個意思吧。希望你來給我動動腦筋。」 「這件事您就交給我吧,」杜·洛瓦尋思片刻說道,「我國在非洲的殖民地,地域遼闊,分左中右三塊。中間為阿爾及利亞,左右兩邊分別為突尼斯和摩洛哥。我可以給您寫一篇文章,談談此殖民地的政治狀況及其土著居民的歷史。此外,文章還將介紹一點沿摩洛哥邊界到著名綠洲菲居伊的有關情況。這塊綠洲,其他歐洲人至今尚未去過,這次衝突就是因為它而引起的。您覺得這樣寫怎樣?」 「好極了!」瓦爾特老頭叫了起來,「文章打算用什麼題目?」 「從突尼斯城到丹吉爾①。」 「真是再好沒有。」 -------- ①突尼斯城,北非國家突尼斯首都。丹吉爾,摩洛哥一港口城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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