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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〇


  同時帶著激動的神情不住地說道:

  「真的,很久以來,我便愛上了您,而且愛得發狂。您現在不用說話。我控制不了自己,毫無辦法。我愛您……我是多麼地愛您!您能知道我的心嗎?」

  瓦爾特夫人已是氣喘吁吁,上氣不接下氣,想說點什麼,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看到,杜·洛瓦的嘴唇向她的嘴唇湊了過來,因此用雙手抓住他的頭髮,使勁頂著,不讓他靠近。接著又將頭向左右兩邊,迅速地來回擺動,並閉上了眼,不願再看他。

  隔著薄薄的衣裙,他在她身上到處摸著、捏著。這突如其來的有力愛撫,弄得她實在有點頂不住了。不想這時,杜·洛瓦忽然站了起來,想把她抱在懷內。就在他挪開身子的那一刹那,她往後一縮,刷地一下掙脫了他,繞過一張張椅子逃往一邊。

  杜·洛瓦覺得,現在若去追她已沒有多大意思,因此一屁股落在椅子上,雙手捂著臉,煞有介事地抽抽噎噎,裝出一副不勝痛苦的樣子。

  過了片刻,他站起身,說了聲再見,便一徑走了出去。

  到了門廳,他神態安然地拿上自己的手杖,出了大門。走在街上,他心中嘀咕道:

  「他媽的,看來事情已經成了。」

  接著,他到郵局給克洛蒂爾德發了封快信,約她第二天相見。

  他在平常時刻回到家中。一見到妻子,便劈面問道:

  「怎麼樣?由你負責的那幾位,你都請了嗎?」

  「請了,」瑪德萊娜答道,「只有瓦爾特夫人不能肯定屆時是否有空。她好像有點猶豫不決,什麼責任呀,良心呀,說了許多,讓我簡直摸不著頭腦。她今天這樣子實在很怪。不管怎樣,我想她會來的。」

  「當然啦,」杜·洛瓦聳丁聳肩,「她會來的。」

  不過,他對此並無確實的把握,因此直到宴請那天還一直擔著心。

  這天早上,瑪德萊娜收到這位老闆娘一張便條。便條寫道:「今晚的時間總算已經擠出,因此可來貴府赴宴。只是我丈夫不能陪我前來。」

  杜·洛瓦閱後心想:

  「我沒有再去找她,看來是對的。她現已平靜下來,我可要處處留神。」

  不過,在她到來之前,他心裡仍有點惶惶不安。她終於來了,神色相當安詳,只是有點冷漠和傲慢。杜·洛瓦立刻擺出一副低三下四的樣子,言語謹慎,處處順從。

  拉羅舍—馬蒂厄夫人和裡索蘭夫人也在各自丈夫的陪同下來了。佩爾斯繆子爵夫人來後,身子尚未坐下,便眉飛色舞地談起了上流社會的新聞。德·馬萊爾夫人今天打扮得格外迷人,別出心裁地穿著一套黃黑相間的西班牙式制服,把那纖細的身腰及豐腴的胸脯和臂膀裹得緊緊的,使那張小小的秀麗面龐分外引人注目。

  入席時,杜·洛瓦坐在瓦爾特夫人的右側。不過在晚宴進行期間,他只同她說了幾句非常嚴肅的話語,而且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他的目光不時落在克洛蒂爾德身上,心裡不由地感歎道:「她的美麗和嬌豔,實在無與倫比。」與此同時,他也時而對自己的妻子瞥上一眼,覺得她長得也還不錯,雖然他懷著一腔惡意,至今對她怒火未消,只是暫且埋藏心底罷了。

  不過,他對瓦爾特夫人所以欲罷不能,完全是因為對方越難征服便越要去降服她,此外同男人都有的那種獵奇心理也不無關係。

  這位老闆娘在言語中流露出想早點回去,他馬上說道:

  「我送您回去。」

  她一口回絕,但杜·洛瓦也不是輕易可拗得過的:

  「為什麼不讓我送您呢?您這也未免太傷人了。您難道還在生我的氣?您看,我不是已經平靜下來了嗎?」

  「您總不能就這樣把客人都扔下不管吧?」

  「這有什麼?」杜·洛瓦笑了笑。「不就是離開二十來分鐘嗎?他們恐怕未必會發現呢!您若不讓我送,那可要傷透我的心。」

  「好吧,」瓦爾特夫人低聲說道,「我同意就是了。」

  可是他們剛在車上坐好,杜·洛瓦便一把抓住她的手,狂熱地在上面吻個不停:

  「我愛您,我愛您,讓我把心裡話給您掏出來。我不會碰您的,我只是想告訴您,我是多麼地愛您!」

  「啊……」瓦爾特夫人結結巴巴,「您剛才怎麼說來著……

  現在又……這可不好……這可不好……」

  杜·洛瓦作出努力克制的樣子,接著又壓低嗓音說道:

  「您看,我這個人是多麼有自製力。因此……您還是讓我只對您說這麼一句……我愛您……而且我要天天對您說……對,我要每天到您家去跪在您面前,看著您美麗的面龐,把這三個字對您說上五分鐘。」

  「不,不行,」她任憑杜·洛瓦吻著她的手,有氣無力地說道,「我不能讓您這樣。想想人家會怎樣說。家裡有僕人,有我女兒。不,不行,絕對不行……」

  「我現在是,」杜·洛瓦又說,「只要一天看不到您,就簡直活不下去。無論是在您家裡,還是在別的什麼地方,我每天得見您一次,哪怕是一分鐘也好。讓我趁此機會拉一拉您的手,呼吸一點您身邊的空氣,並看看您這苗條的身姿和您這令我發狂的動人大眼。」

  這愛情的表白是多麼地單調乏味,然而瓦爾特夫人聽了,身子卻不停地顫抖,只是結結巴巴地說道:

  「不……不行……絕對不行。您別說了。」

  杜·洛瓦仍舊耐心地在她耳邊低聲細語,因為他知道,要把這心地單純的女人弄到手,不可操之過急。但無論如何,得讓她同意和他見面。見面地點,可由她定,隨後也就由不得她了。

  「您聽我說……這見一面是必不可少的……我一定要見到您……我將像乞丐一樣……在您家門前等著您……要是您不出來,我就直接進去……明天就去見您。」

  「不,不行,」瓦爾特夫人再三說道,「您可不要來,我不會接待您的。我有兩個女兒,您要替我想想。」

  「那您說吧,我到哪兒去見您……街上也行……隨便什麼地方都行……時間也由您定……只要讓我能見到您就行……我將同您打個招呼,對您說一聲『我愛您』,然後就會走開。」

  瓦爾特夫人慌亂不已,不知說什麼好。馬車此時已進入她家大門,她只得壓低聲音向他匆匆說道:

  「好吧,明天午後三點半,我要去聖三會教堂。」

  下車後,她向車夫叮囑了一聲:

  「請將這位杜·洛瓦先生送回府中。」

  杜·洛瓦回到家中,妻子向他問道:

  「你剛才去哪兒啦?」

  「因為有份急電要發,我去了一下電報局,」杜·洛瓦低聲說道。

  德·馬萊爾夫人這時走了過來:

  「漂亮朋友,您能送我嗎?要知道,我到這樣遠的地方來吃飯,要是沒人送,我也就不來了。」

  說著,她將身子轉向瑪德萊娜:

  「你不會嫉妒吧?」

  「哪兒會?這種事我不大管。」杜·洛瓦夫人慢條斯理地答道。

  客人陸續散去。拉羅舍—馬蒂厄夫人身材矮小,像個外地來的女僕。她出身一公證人家庭,同拉羅舍結婚時,丈夫還只是一名小小的律師。裡索蘭夫人已經很老,卻很自命不凡,看上去很像是在閱覽室將就著學了點知識的舊式接生婆。佩爾斯繆子爵夫人自命清高,對她們一概看不上眼。每次伸出她那只「素手」同這些市井小民握手時,她都顯得有點勉強。

  克洛蒂爾德披上邊飾耀眼的頭巾,在走出樓梯邊的房門時向瑪德萊娜說道:

  「今天的晚宴搞得真好。用不了多久,這兒就會成為巴黎首屈一指的政治沙龍。」

  現在只有杜·洛瓦一人同她在一起了,她一下撲到他的懷內,說道:

  「啊,親愛的漂亮朋友,我對你的愛現在是一天比一天強烈。」

  馬車搖搖晃晃,像一條船走在水面上。

  「這同我們那個房間相比,可就差遠了,」她說。

  「是的,」杜·洛瓦說,但他心裡卻想的是瓦爾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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