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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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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自尊心和虛榮心因而受到傷害。以筆桿為生的人,自尊心和虛榮心本來就很脆弱,常常疑神疑鬼,肝火很旺。無論是一般記者還是天才詩人,都在所難免。 「弗雷斯蒂埃」這幾個字現在成了他一塊心病而很怕聽到,一聽見就臉上發燒。 他覺得,這個名字是對他的辛辣嘲諷,豈止是嘲諷,幾乎無異於是一種侮辱。仿佛時時在向他呐喊: 「你的文章是你老婆幫你寫的,正像她的前夫發表過的那些文章一樣。沒有她,你豈會有今天?」 沒有瑪德萊娜,弗雷斯蒂埃必會一事無成。這一點,他深信不疑。至於他,哪有這回事兒? 回到家中,他依然為此而深深苦惱著。在這個家裡,從家具到各類擺設,他不論觸及到什麼,馬上便會想起已經作古的弗雷斯蒂埃。對於這些事,他起初倒也沒怎麼管,可是同事們開的玩笑,在他心裡留下了難以癒合的傷痕,一碰到這些迄今一直不怎麼注意的東西,心頭便隱隱作痛。 他現在是只要一拿取某件器物,便覺得仿佛看到器物上正放著查理的一隻手。眼前的一切,都是查理使用過的,都是他過去購買和喜愛的。這樣一來,那怕一想到他這位朋友同他妻子往日的關係,杜·洛瓦也開始感到怏怏不樂。 他常為自己這種反常心理感到納悶,怎麼也弄不明白,不禁自言自語道: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瑪德萊娜與朋友交往,我從無嫉妒心理,對她的所作所為一向是放心的。她進進出出,我從不過問。可是現在一想起查理這個死鬼,我便氣不打一處來!」 「根本原因恐怕在於,」杜·洛瓦又想道,「他是個十足的廢物,弄得我也跟著倒楣。不知瑪德萊娜當初怎麼嫁了這樣一個蠢貨?」 因此一個問題一直在他的腦際盤桓不去: 「以她這樣一個精明女人,怎會心血來潮,看上這個無用的畜生?」 這樣,一件件日常瑣事,諸如瑪德萊娜、家中男僕或女傭的一句話,只要一提起死者,便使他心如針紮,忿懣之情與日俱增。 一天晚上,喜歡甜食的杜·洛瓦向妻子問道: 「怎麼一塊點心也沒有?你可從來沒有讓他們做過。」 「不錯,這件事我倒真沒想到,」年輕的妻子笑道,「因為查理生前討厭甜的東西。」 杜·洛瓦再也克制不住了,不耐煩地打斷了她: 「你可知道?你天天左一個查理,右一個查理,一會兒是查理喜歡這個,一會兒是查理喜歡那個,把我弄得煩透了。查理既然已經死了,就讓他安息吧。」 瑪德萊娜驚異地看著丈夫,不明白他這無名火因何而發。不過她到底是個精細的女人,很快也就對他的心事猜了個八九:定是潛移默化的忌妒心理在那裡作祟,只要一提起死者,此種嫉恨便會大大膨脹。 她也許覺得這很可笑,但心裡卻感到甜絲絲的,因此什麼也沒有說。 杜·洛瓦為自己這一通按捺不住的發洩而感到氣惱。這天晚上,吃完飯後,他們在忙著寫一篇文章,準備第二天發表。他忽然覺著套在腳上的暖腳套不太舒服,想把它翻過來,但未能如願,因此一腳踢開,笑著問道: 「查理以前常用這玩意兒嗎?」 「是的,」瑪德萊娜也笑著答道,「他很怕感冒,畢竟身子骨較弱。」 「對於這一點,他的表現是夠充分的了,」杜·洛瓦惡狠狠地說道。接著又吻了吻妻子的手,笑容可掬地說道:「所幸我同他不一樣。」 到了就寢的時候,他的腦際依然縈回著那一成不變的想法,又問道: 「查理睡覺時是否帶個棉布睡帽,把後腦勺捂得嚴嚴實實,以免著涼?」 「不,」瑪德萊娜對於他的玩笑始終虛與委蛇,「他只是在頭上系一塊紗巾。」 「真是醜態百出,」杜·洛瓦帶著高人一等的輕蔑神情,聳了聳肩。 從此之後,查理的名字也就時時掛在他的嘴邊,不論遇上什麼事總要提起他,而且裝腔作勢地帶著無限的憐憫,一口一個「可憐的查理」。 只要在報館裡聽到有人喊他兩三次弗雷斯蒂埃,他一回到家中,便會拿長眠於黃泉之下的死者出氣,懷著仇恨,對死者百般嘲弄。這時,他常會得意地把他的缺點及其度量狹小和可笑之處,一一列數出來,甚至加以渲染和誇大,仿佛要把這可怕的勁敵在他妻子心中所產生的影響清除乾淨。 有一句話,他不知已說了多少遍: 「你還記得嗎,瑪德?弗雷斯蒂埃這個蠢貨那天竟然聲稱,他可舉出例子說明,胖子要比瘦子更加有勁。」 到後來,他竟然對死者的床第隱私也發生了興趣,妻子對此實在難於啟齒,始終拒絕回答。然而他仍一個勁地堅持道:「好了,好了,快給我講講吧。他在這方面的表現一定很可笑,不是嗎?」 「算了,還是讓他安息吧,」瑪德萊娜說道,聲音很低。 「不,你一定要講,」杜·洛瓦窮追不捨。「這個畜生在床上一定也笨得可以!」 久而久之,他總是以這樣的話語來結束談話:「這傢伙可真是個十足的蠢貨!」 六月末的一天晚上,天氣特別熱,他站在窗邊抽煙,忽然靈機一動,想去外面轉轉,於是向瑪德萊娜問道: 「我的小瑪德,想去布洛涅林苑走走嗎?」 「好呀,當然想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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