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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〇


  事情的全部經過就是這樣。

  至於《筆桿報》這位先生的其他惡意中傷,恕我只能嗤之以鼻,就不一一駁斥了。況且對於這種又不署名的攻擊文章,也無須作答。

  喬治·杜洛瓦

  雅克·裡瓦爾此時也來了。他和瓦爾特都覺得這樣寫也就可以了。因此當下決定,這篇短文當天就發排,登在社會新聞欄後面。

  這一天,杜洛瓦很早就回到住處,心中有點焦灼不安。對方見了後,會怎樣回答呢?此人會是誰呢?為何對他如此不講情面?鑒於記者的脾氣都相當暴躁,搞得不好,這種事會越鬧越大,他因此一夜沒有睡好。

  第二天,報紙拿來後,他把這篇短文又讀了一遍,心中感到這印成文字的東西比刊印之前要更加咄咄逼人。他覺得,有些措詞本來還可再和緩一點。

  整個白天,他都心神不定,夜裡依然沒有睡好。因此天一亮便爬起來去買會有答覆的當天《竿杆報》。

  天氣又忽然冷了起來。大街上,凜冽的寒風侵入肌骨。兩邊污水溝裡的水,邊流邊凍,沿著人行道結成兩條長長的冰帶。

  報紙尚未送到報亭,杜洛瓦不由地想起他的處女作《非洲服役散記》發表時,他那天出來買報的情景。他的手腳此時已經凍僵,特別是手指尖,凍得生疼。他於是圍著鑲有玻璃門的報亭跑了起來,藉以禦寒。報亭裡,老闆娘以一襲羊斗篷將身子裹得嚴嚴實實,正伏在腳爐旁取暖。從小窗口望進去,只能見到她那凍得紅紅的鼻子和兩頰。

  送報人終於來到報亭前,將一捆報紙從窗口塞了進去。接著,老闆娘遞給杜洛瓦一份打開的《筆桿報》。

  杜洛瓦先匆匆掃了一眼,看報上有沒有自己的名字,但未能找到。他正要舒口氣,突然發現在兩個破折號之間,有這樣一段文字:

  《法蘭西生活報》的杜洛瓦先生發表了一篇闢謠聲

  明。聲明試圖糾正我們的報道,但採用的伎倆卻是撒謊。

  因為他承認,確實有個女人叫奧貝爾,也確實有個警察把她帶到了警察局。這樣,如果在「警察」兩字前面加上「風化」一詞,也就同我們原先的報道完全一樣了。

  可見,有些記者的為人處世,同他們的才能一樣糟

  糕。

  順便說一句,我名叫路易·朗格勒蒙。

  杜洛瓦的心頓時怦怦直跳。他恍恍惚惚趕回家中漱洗,連自己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對方污辱了他,而且言辭是如此狠毒,他已無任何猶豫可言。究竟為了什麼呢?什麼也不為。不過是為一個老女人同肉鋪老闆吵了一架。

  他很快穿好衣服,趕到瓦爾特家中,雖然此時還才是早上八點。

  瓦爾特已經起床,正在看《筆桿報》,見杜洛瓦進來,他神色莊重地問道;

  「怎麼樣,你不會後退吧?」

  杜洛瓦一聲未吭,這位報館經理又說道:

  「你馬上去找裡瓦爾,讓他出面替你安排。」

  杜洛瓦嘟嘟嚷嚷地嘀咕了兩句,隨即去找裡瓦爾。這位專欄編輯還在蒙頭大睡。聽到鈴聲,一骨碌爬了起來。他看完那篇短文後說道:

  「他媽的,現在也只有這條路了。另外一位證人你想找誰?」

  「我也不知道。」

  「你覺得布瓦勒納怎樣?」

  「行,就是他。」

  「你的劍術好嗎?」

  「根本不行。」

  「真糟糕,槍法呢?」

  「以前打過。」

  「那好,你得抓緊練練,其他一切由我操辦。現在請稍等片刻。」

  裡瓦爾於是走進洗臉間,過了一會兒便走了出來,不但臉已洗過,鬍子也刮了,而且穿得整整齊齊。

  「跟我來,」他向杜洛瓦說。

  他住在一家旅館的底層。下面是一間很大的地下室,臨街的窗口已全部堵死,改成一處供練習擊劍和射擊的場所。他把杜洛瓦帶了下去。

  地下室分前後兩部分。牆上掛著一排煤氣燈,直達後半部最裡邊的牆角,那裡立著一個塗了紅藍兩色的鐵制模擬人靶子。裡瓦爾將煤氣燈一一點著後,在一張桌子上放了兩把從後面上子彈的新式手槍,接著開始喊口令,聲音清脆而又響亮,好像就在決鬥現場。

  「各就各位!預備……一、二、三、放!」

  魂不守舍的杜洛瓦只得依令而行,不斷地舉行胳臂,瞄準靶子射擊。由於少年時代常用父親的老式馬槍在院子裡打鳥,他數次擊中模擬人靶的肚子。雅克·裡瓦爾十分滿意:

  「好……很好……很好……你看來會一切順利……一切順利。」

  他要走了,行前又向杜洛瓦叮囑道:

  「你就這樣一直練到中午。這兒有的是子彈,就是全部打完也沒關係。我中午來接你去吃飯,並告訴你新的情況。」

  說完,他走了出去。

  地下室現在只剩下杜洛瓦一人了,他又打了幾槍,也就再也沒有勁了。他坐了下來,心裡開始翻騰。

  不管怎樣,這事鬧成現在這樣,實在拙劣透頂!再說它又能說明什麼?一個惡棍經過一場決鬥,身上的邪氣難道就會少些?一個正派人因受到惡棍的污辱而以此種方式去同他拼命,又能得到什麼?可見人的思想是多麼地可憐,考慮問題是多麼他庸俗,道德觀念是多麼地低下!這些話還是諾貝爾·德·瓦倫前不久對他說的,心情陰鬱的他此刻不由地想了起來。

  杜洛瓦不覺大聲喊道:

  「媽的,他的話真是對極了!」

  他忽然覺得口渴。聽到身後有滴水聲,他回頭看了看,見那裡有個淋浴裝置,便走去對著噴頭喝了兩口。此後,他又陷入了沉思。地下室氣氛陰森,同墳墓無異。地面上,不時有車輛走過發出的沉悶聲,聽來像是遠方傳來的隆隆雷鳴。現在會是幾點鐘了?這裡時間過得簡直同除了送飯獄卒的到來能給人一點時間概念,別無其他任何時間標誌的監獄一樣。杜洛瓦等了很久很久。

  隨著一陣腳步聲和說話聲,裡瓦爾終於出現在門邊,他身後跟著布瓦勒納。一見杜洛瓦,他便向他喊道:

  「問題已經解決!」

  杜洛瓦以為定是對方寫了封道歉信,從而把事情了結了。

  他高興得心都要跳了出來,結結巴巴地說道:

  「啊!……謝謝!」

  不想裡瓦爾接著說道:

  「這個朗格勒蒙,辦事倒還痛快。我們提出的條件,他全部接受。雙方距離為二十五步,聽到口令後才舉起槍來各射一發子彈,而不是先舉起槍,聽到口令後由上往下移動。這樣打要准得多。來,布瓦勒納,你來看看我剛才的意思。」

  說著,他拿起槍來,一連射了幾發,把由下往上舉槍如何更能使胳臂保持平穩,做了一番示範。然後說道:

  「現在十二點都過了,咱們去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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