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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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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大家依然有點驚愕不解,他又說道: 「我也同你們一樣,喜歡瀏覽巴黎各報本地新聞欄中有關院士去世的噩耗。一有此事發生,我馬上想到的是,這個空缺將會由誰來填補。接著便是將可能入選者排個名單。每當這些名垂千古的人士有一個不幸亡故,這種很有意思的小遊戲,在巴黎的各個沙龍都可見到。這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死神與這四十個老翁的遊戲』。」 聽了他這篇高論,原先的驚愕雖然尚未完全散去,幾位女士的臉上已開始浮出笑容,因為他的看法確有見地。 杜洛瓦最後站起身說道: 「女士們,候選者能否當選,就看你們了。既然你們挑選的標準,是希望他們快快死去,當選者應是越老越好。至於其他,就用不著你們去操心了。」 說完之後,他非常瀟灑地向眾人欠了欠身,然後一轉身,便揚長而去了。 他一走,一位女士急忙問道: 「這年輕人是誰?他可真有意思。」 瓦爾特夫人說道: 「他是我們報館的一個編輯,目前只在報館裡做些不起眼的小事。但我相信,他很快就會青雲直上的。」 走在馬勒澤布街上,杜洛瓦心裡樂滋滋的,腳步也特別輕快。一想起剛才告別出來的一幕,他不禁滿面春風,自言自語道: 「這第一炮看來是打響了。」 當天晚上,他又去找了拉歇爾,兩人終於言歸於好。 此後一星期,他是雙喜臨門:先是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爾後是收到瓦爾特夫人的請柬,邀他去她家作客。他一眼就看出,兩件事有著密切的連帶關係。 毋庸諱言,《法蘭西生活報》是為獲得滾滾財源而創辦的,因為報館老闆就是一位見錢眼開的人物。對他說來,辦報和當眾議院議員不過是一種謀財的手段。別看他滿口仁義道德,成天笑咪咪的,一副正人君子的樣子,但在用人問題上,無論哪一方面的工作,所用的人都必須是經過長期的觀察和考驗而看准了的,必須是膽大心細、深有謀略而又能隨機應變者。在他看來,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的杜洛瓦,就是一個難得的人才。 在此之前,此欄主編一職一直由編輯部主任布瓦勒納先生兼任。這是一個老報人,其循規蹈矩,辦事刻板和謹小慎微,同一般職員沒有兩樣。三十都來,他相繼當過十一家報館的編輯部主任,但辦事方式或思想方法卻絲毫未變。他從一家報館轉到另一家報館,仿佛是吃飯,今天在這家餐館吃了,明天又轉到另一家,但吃在嘴裡的飯菜味道有何不同,他卻幾乎覺察不出來。無論是政治主張還是宗教方面的看法,他都一概不聞不問。不管在哪家報館,他都表現出一片忠心,對份內工作更是熟諳無比,經驗豐富,但辦起事來卻似是一個閉目塞聽的聾啞人,一個不會說話的木頭人。不過他的職業道德卻令人欽佩,從不做那些從其職業這一特殊角度來看顯得不夠誠實,不夠體面的事情。 瓦爾特先生對他自然十分賞識,但仍常常希望另找個人來負責社會新聞。因為用他的話說,社會新聞是報館的生命。通過它,可以發佈消息,傳播謠言,對公眾心理和金融行情施加影響。因此該欄目在報道上流社會所舉行的有關晚宴時,必須善於不動聲色,通過暗示而不必明言,把重要消息捅出去。必須能夠含而不露,稍稍一點便能讓人猜出你的弦外之音,或是輕描淡寫地否認兩句而讓謠言更形熾烈,再或是閃爍其辭地加以肯定,使已宣佈的事情沒有任何人相信。與此同時,這一欄還應辦得人人愛看,不論什麼人每天都能從中得到與己有關的消息。這樣就必須考慮到各個方方面面及所有的人,考慮到各個階層,各個行業;總之,無論是巴黎還是外省,軍人還是藝術家,教會人士還是大學師生,各級官員還是身份特殊的高等妓女,都應包括進去。 不言而喻,社會新聞欄和該欄的外勤記者應由這樣一個人來負責掌管:此人應時時有著清醒的頭腦,處處小心防備,對任何事都不輕易相信,同時又具有遠見卓識,為人機警、狡黠、靈活,足智多謀,觀察敏銳,一眼便能辨別所獲消息的真偽,判斷出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以及哪些事會對公眾產生影響,並知道應如何報道方可產生事半功倍的效果。 布瓦勒納先生雖然從事報業多年,但仍不夠老練,辦法也少,特別是天生愚拙,不善透過老闆的隻言片語而揣度其內心想法。 杜洛瓦擔任此職,當會完美無缺,從而使這份用諾貝爾·德·瓦倫的話說,「以國家金融為依託而在政治暗礁間穿行」 的報紙,在這方面的工作大大加強。 《法蘭西生活報》的「真正編輯」即幕後人物,是同報館老闆搞的那些投機事業直接相關的五六個眾院議員,因此在眾院被稱為「瓦爾特幫」。他們由於同瓦爾特合夥或借助於他而財源廣進,因而備受人們的羡慕。 政治編輯弗雷斯蒂埃不過是這些實業家的傀儡。他們的意圖就是通過他執行的。遇有重要文章要發表,他們便向他授意,由他執筆,而他總要把文章帶回家去寫,說是家裡比較安靜。 為使報紙帶有文學色彩和巴黎特色,報館聘了兩位各有特長的著名作家,一位是雅克·裡瓦爾,負責時事專欄,另一位是詩人諾貝爾·德·瓦倫,負責文藝專欄,用新派的話說,也就是連載小說的負責人。 此外,還在以筆桿為生、生活拮据的大批文人中,以低廉的工錢雇了幾位藝術、繪畫、音樂和戲劇方面的評論家,及一位負責刑事案件的編輯和一位負責賽馬報道的編輯。最後,還有兩位來自上流社會的女士,分別以「紅裳女」和「素手夫人」的筆名,經常寄來一些稿件,介紹社交界的各類趣聞,探討時裝、禮節、高雅生活和處世之道等方面的問題,或是透露一些有關名媛閨秀的秘聞。 因此,《法蘭西生活報》這份「以國家金融為依託而在政治暗礁間穿行」的報紙,就是由上述來自各個方面的人士支撐的。 正當杜洛瓦為自己被任命為社會新聞欄主編而感到喜出望外的時候,他收到了那印製精美的請柬。請柬上寫道:「瓦爾特先生和夫人訂于一月二十日星期四晚在寒舍略備薄酒,招待各方友好,恭請杜洛瓦先生屆時光臨。」 老闆在恩寵之外又加恩寵,杜洛瓦喜不自勝,不禁像是收到一封情書一樣,對著請帖吻了又吻。接著,他去找了一下報館財務,同他談了談經費大事。 在通常情況下,社會新聞欄所配外勤記者的薪俸及這些記者所寫稿件的酬金,皆由該欄主管以其所掌管的專項資金支付。稿件無論好壞,酬金一律照付,如同果農送給鮮果店的水果一樣。 歸杜洛瓦掌管的這筆錢,在開始階段為每月一千二百法郎。杜洛瓦覺得,這錢既然到了他手中,自己當可扣下一部分。 經他再三要求,報館財務終於同意先行預支四百法郎。拿到錢後,他腦海中萌生的第一個念頭,是立刻將欠德·馬萊爾夫人的二百八十法郎還掉,但旋即又想,這樣一來,他手中便只剩下一百二十法郎了,靠這點錢顯然難以將此欄目辦好。因此只得打消此念,過些時候再說。 此後,他一連兩天,忙於操持辦公事務。他所接管的,是一間供全組人員使用的大房間,房內放著一張長桌和一些存放信件的木格。他占了房間的一頭,而年齡雖大仍整天伏案、胸前垂著烏黑長髮的布瓦勒納則占了另一頭。 放在房間中央的長桌,給了那些常年奔波在外的外勤記者。他們通常都是將它當作凳子使用,或是沿桌邊坐下,任兩腿垂下;或是盤起兩腿,坐在桌子中央。最多時,往往有五六個人同時端坐在桌上,恰似一尊尊中國瓷娃娃放在那裡。與此同時,他們還帶著濃厚的興致,手中玩著接木球遊戲。 杜洛瓦現在也迷上了這玩藝兒,並在聖波坦的帶領和指導下,已玩得相當熟練。 弗雷斯蒂埃的身體,如今是越來越糟了。他最後買的那只用安的列斯優質木料制做的小木球,雖然心愛無比,但玩起來已力不從心,只得送給了杜洛瓦。杜洛瓦則渾身是勁,一有空閒,便不知疲倦地拋起那系於繩子末端的小木球,同時低聲數著數:「一——二——三——四——五——六。」 功夫不負苦心人,就在他要去瓦爾特夫人家赴宴的那天,他終於已能一口氣玩到二十。這在他可是從來沒有過的,心中不覺一陣驚喜:「看來今天是我的好日子,真是事事如意。」他這樣想倒也不無道理,因為實在說來,在《法蘭西生活報》這間辦公室裡,一個人只要木球玩得好,就必會平步青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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