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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杜洛瓦在她身旁坐了下來,帶著一種新奇,將她仔細端詳了一番,如同一位收藏家在鑒賞一件古玩。她生著一頭柔軟而又溫馨的金髮,肌膚潔白而又細膩,實在是一個難得的尤物。

  杜洛瓦心裡想:

  「同那一位比起來,簡直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

  對於她,杜洛瓦認為自己必會成功,宛如摘樹上的果子一樣,不過是舉手之勞。

  他於是毫不猶豫地說道:

  「我沒來看你,是覺得這樣會好些。」

  弗雷斯蒂埃夫人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怎麼說?為什麼?」

  「為什麼?你還看不出來嗎?」

  「沒有,我什麼也沒看出來。」

  「知道嗎?我已經愛上了你……不過還不太深……我不想讓自己完全墜入……」

  弗雷斯蒂埃夫人反應一般,既沒有深深的驚異,也沒有不悅之感,更沒有芳心遂願的得意媚態。她慢條斯理地說道:「啊,你要來看我,就儘管來好了。不過任何人對我的愛,都不會長久。」

  杜洛瓦怔怔地看著她,使他感到驚訝的與其說是這番話,不如說是那沉著的腔調,他隨即問道:

  「何以見得?」

  「因為這完全是徒勞,其中道理,你很快就會明白。要是你早點說出自己的擔心,我不但會打消你的顧慮,而且會讓你放心大膽地常來。」

  杜洛瓦不禁傷感起來,歎道:

  「這樣說來,感情難道可以隨意控制?」

  弗雷斯蒂埃夫人轉過身,向他說道:

  「親愛的朋友,對我來說,一個鍾情的男子將無異於行屍走肉。他會變得愚不可及,豈止愚蠢,甚至會非常危險。凡對我因萌發戀情而愛著我或有此表示的人,我同他們一律斷絕密切往來。因為首先,我討厭他們;其次,我覺得他們很像是隨時會發作的瘋狗而對他們心存疑慮。因此我在感情上同他們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直到他們徹底『病癒』。此點請務必銘記於懷。我很清楚,愛情在你們男人看來不過是一種欲念的表現,而我卻不這樣看,我認為愛情是一種……心靈的結合,男人們是不信這一套的。對於愛情,你們男人的理解僅限於表面,而我看到的卻是實質。請……把目光轉過來對著我。」

  她臉上的笑容消失了,面色平靜而冷漠。接著,她一字一頓地說道:

  「請聽清楚,我永遠不會做你的情婦。如果你死抱住自己的想法不放,到頭來不僅是一場空,甚至會對你造成有害後果。好了……話既然已經說開……我們仍可成為兩個好友,兩個名副其實,沒有任何雜念的好友,你覺得如何?」

  杜洛瓦意識到,話既已說到這個份上,毫無挽回的餘地,任何努力都將勞而無功。他因而立即果斷地拿定了主意,就按她的意思辦。為自己能結交這樣一位異性知己而感到由衷的高興,他將雙手向她伸了過去:

  「夫人,從今而後,我將一切按你的意願行事。」

  弗雷斯蒂埃夫人從話音中感到,他這是由衷之言,於是將兩手也向他伸了過去。

  杜洛瓦在她的兩隻手上分別吻了吻,然後抬起頭,只是說了這麼一句:

  「唉呀!我要是早結識一位像你這樣的女人,我會多麼高興地娶她為妻!」

  這觸動心扉的恭維話語是所有女人都愛聽的,弗雷斯蒂埃夫人也不例外。這一回,她倒是感動了,因此迅速地向杜洛瓦瞥了一眼,這目光既充滿感激,又令人魂不守舍。

  隨後,見杜洛瓦未能接著剛才的話題說下去,她也就將一隻手指放在他的胳臂上,十分溫和地說道:

  「我可要馬上就盡我這朋友的職責了。親愛的,你也未免太粗心了……」

  說到這裡,她猶豫了一下,接著問道:

  「我可以坦率直言嗎」

  「當然可以。」

  「什麼也不必顧忌?」

  「對。」

  「那好,瓦爾特夫人一直很看重你,你應當去看看她,設法博得她的歡心,她是個正派女人,聽清楚沒有?非常正派。不過你仍然可以因此而恭維她兩句。啊!你可不要心存希望……想從她那裡撈點什麼。如果你能給她留下良好印象,將來的好處是少不了的。我知道,你在報館裡地位低下,至今毫無起色。不過這方面倒不必擔心,報館對所有編輯都一視同仁。因此請相信我的話,找個時間去看看瓦爾特夫人。」

  杜洛瓦微笑道:

  「謝謝你的關照……你已成為我的保護神。」

  接著,他們又談了些別的事情。

  為了表明他很願同她呆在一起,他坐了很久。臨走之前,他又問了一句:

  「咱們已成為朋友,這可是說定了?」

  「當然。」

  見自己剛才的恭維話既然產生了效果,他又強調了一下,說道:

  「萬一你在哪一天成了寡婦,我將前來頂替。」

  他說完便走了出來,免得同她又生齟齬。

  現在的問題是,他要去拜訪瓦爾特夫人,卻要費點周折,因為她的家還不是他輕易可去得的,再說他也不想貿然前往,以免鬧出笑話。老闆對他倒也不錯,很是器重他的才幹,遇有棘手事務,總是交他辦理。既然如此,何不利用這層關係,進入他家呢?

  因此他在一天早上起了個大早,在市場開門後去那裡花十個法郎買了二十來隻上等的梨。他把梨裝進筐內,用繩子捆好,使人感到是從遠處帶來的,然後親自送到瓦爾特夫人寓所的門房處,並留下一張名片,在上面匆匆寫了幾個字:

  這筐梨是便人今晨由諾曼底捎來的,懇請瓦爾特夫人笑納。

  喬治·杜洛瓦

  第二天,他在報館歸其名下的信箱裡,發現一封瓦爾特夫人的回信,信中對他所送禮物深表謝意,並說她星期六在家,請他屆時過去坐坐。

  這樣到了星期六,杜洛瓦也就應邀前往了。

  瓦爾特先生在馬勒澤布大街有兩幢式樣相同、連成一體的樓房,其中一部分租了出去——講求實際者皆以節儉為樂——,所餘部分由自己居住。兩座樓只有一個門房,設在兩個門洞之間。如有客人來訪,只需按鈴便可通知房主或房客。門房穿著類似教堂侍衛的華麗制服,粗壯的小腿上套著一雙白色的長襪,外衣上的金色鈕扣和大紅襯裡也分外耀眼,使兩座大門一眼看去就顯示出一種富家宅第的氣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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