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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杜洛瓦接著說道:

  「這個鬼地方,我早已呆夠了。今天早上,我已開始在一家報館工作,待遇很是不錯。現在是特意來向您辭職的。」

  說完,他扭頭便走了出去。心頭積壓多日的恨,今天總算得以痛痛快快地發洩出來。

  他回到大房間,同昔日的同事握手話別,但這些同事生怕影響自己的前程,誰也不敢和他說話。因為他剛才進入科長的房間後,門一直開著,二人之間後來的談話,他們聽得一清二楚。

  口袋裡裝著剛領到的工資,他又到了大街上,先去他經常光顧、飯菜既可口價錢又便宜的餐館,美美地飽餐一頓。不但如此,他還又買了一份《法蘭西生活報》,特意留在他用餐的飯桌上。此後,他逛了幾家商店,買了些零碎物品。不過他買這些東西,並不是因為急用,而純粹是為了叫個店夥計把東西送家去,並因而讓人知道他的大名:喬治·杜洛瓦。

  說過自己的名字後,他還加了一句:

  「我是《法蘭西生活報》的編輯。」

  接著,他向店夥說了說其住地的所在街道和門牌號碼,並特意叮囑道:

  「交給門房就行了。」

  由於時間還充裕,他又到一家專制名片、立等可取的鋪子裡,讓人立刻給自己印了一百張名片。當然,他不會忘記,在名字的下方寫上其新任職務。

  在將這一切都辦妥之後,他這才去報館上班。

  弗雷斯蒂埃見到他,已完全是一副上司的派頭,裝腔作勢地向他說道:

  「啊,你來了,很好。我這裡正有幾件事要你去辦,你先等我一會兒,我手邊的事馬上就完。」

  說完便埋下頭去,繼續寫一封信。

  長桌另一頭坐著一位身材矮小的男子。他面色蒼白,肥胖的身軀幾近胖腫,光禿禿的腦袋油光可鑒。他正伏在那裡寫著什麼,由於高度近視,鼻尖幾乎貼在紙上。

  弗雷斯蒂埃這時向他問道:

  「喂,聖波坦,你幾點鐘去採訪我們說的那些人?」

  「四點。」

  「到時候,把我們這位新來的年輕人杜洛瓦也帶去,讓他學學做記者的門道。」

  「好的。」

  隨後,弗雷斯蒂埃又轉向杜洛瓦問道:

  「關於阿爾及利亞的第二篇文章,你帶來沒有?今天早上與讀者見面的第一篇反映很好。」

  杜洛瓦被問得張口結舌,停了半天,才結結巴巴地說道:

  「沒有帶來……我本來以為午飯之後會有時間把它寫出來……可是總有那麼多事情要做……所以沒有……」

  弗雷斯蒂埃不滿地聳了聳肩:

  「你要是總這樣不守時,最後必將砸掉自己的飯碗。瓦爾特老頭還在等著你的稿子呢。我只好去告訴他,明天再說吧。

  你如果認為可以光拿錢不做事,那可錯了。」

  停了一會兒,他又說道:

  「這樣的事本應趁熱打鐵才是,你這叫什麼事兒!」

  聖波坦這時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我準備走了。」

  弗雷斯蒂埃身子往椅背上一靠,神情莊重地擺出一副訓示的樣子,轉過身來對杜洛瓦說道:

  「是這樣的,兩天前,巴黎來了兩個人:一個是中國將軍李登發,住在大陸酒家;一個是印度王公塔波薩希蔔·拉馬德拉奧,住在布對斯托爾飯店。你們現在要去採訪的,就是這兩人。」

  接著,他又轉向聖波坦說道:

  「採訪要點我已對你講過,可別忘了。你去問問這兩個人,他們對英國在遠東的活動及其殖民統治持何看法,是否希望由歐洲,特別是法國,出面干預。」

  他停了一會兒,然後以同內部人員談話的語氣繼續說道:

  「公眾輿論目前非常關心這些問題。如果我們能在這個時候,對中國和印度這兩個國家有關這些問題的看法同時加以報道,我們的讀者將受益非淺。」

  接著又向杜洛瓦叮囑道:

  「你今天去,要仔細留意聖波坦如何行事,他是一位出色的外勤記者。一個記者,要能夠在五分鐘內讓人家把心裡話都掏出來,你應當努力學會這種本領。」

  說完之後,他又一本正經地寫起他的信來,那神氣顯然是要同下屬保持一定的距離,讓杜洛瓦他這個以前的軍中夥伴和今日的同事,時時記住自己的命份,不要太為隨便。

  一走出房門,聖波坦便哈哈大笑,並一邊笑,一邊對杜洛瓦說道:

  「這傢伙今天的話怎麼這樣多,居然對我們指手劃腳起來,好像我們是他的忠實讀者,能聽他沒完沒了的說教。」

  到了街上,聖波坦問道:

  「要不要喝點什麼?」

  「好啊,今天天氣真熱。」

  他們於是走進一家咖啡館,要了點冷飲。兩人剛剛落座,聖波坦的話匣子也就打開了。他毫無顧忌地把報館裡的人都數落了一遍,真是滔滔不絕,不厭其詳。

  「你知道老闆是什麼人嗎?一個道道地地的猶太人!而猶太人都是些什麼樣的人,你大概不會不知道,他們不論走到哪裡都是一樣的貨色。」

  接著,他以大量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例,把這些以色列子孫如何慳吝成性著實描繪了一番,說他們常常連十個銅子也捨不得花,買起東西來總像見識淺薄的婦道人家,厚著臉皮沒完沒了地討價還價,直到一切遂其心願;與此同時,他們又是發放高利貸和抵押貸款的老手,並因其手段高明而自成一家。

  「這也罷了。問題是,我們這位老闆還千真萬確是一位毫無廉恥的傢伙,對什麼人都騙。他創辦的這份報紙,對所有派別都敞開大門,無論是官方消息,還是反映天主教會、自由派、共和派或奧爾良派觀點的文章,一律照登不誤,完全成了個雜貨鋪。其實他的目的只有一個,這就是確保其股票交易及其他各類交易生意興隆。他在這方面確實很有辦法,僅靠幾家資本不到四個蘇的公司,便賺了好幾百萬……」

  就這樣,聖波坦始終談興不減,並不時稱杜洛瓦為他「親愛的朋友」。

  「這個守財奴,他說起話來,簡直同巴爾札克筆下的人物一樣。下面給你講個故事。

  一天,我正在他的辦公室裡。房內除我而外,還有那老不死的諾貝爾和長得像堂·吉訶德的裡瓦爾。報館行政科長蒙特蘭這時忽然走了進來,腋下夾著當今巴黎流行的羊皮公文包。瓦爾特仰起臉來向他問道:

  「有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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