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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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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客是一位個兒不高的褐發女人,即人們通常所說的「褐發小姐」。 她邁著輕盈的步伐走了進來,通身上下緊緊地裹了一件極其普通的深色連衣裙,沒有多少驚人之處。 只是烏黑的秀髮上插著一朵紅玫瑰,顯得格外醒目。這朵紅玫瑰不僅對她那張秀麗的面龐起了烘托作用,而且把她那與眾不同的個性也突出地顯現了出來,使人一眼便對她產生強烈的印象。 她身後跟著一個穿著短裙的小女孩。弗雷斯蒂埃夫人搶步迎了上去: 「你好,克洛蒂爾德。」 「你好,瑪德萊娜。」 他們互相擁抱,親吻。隨後,那個小女孩也像個大人似的,不慌不忙地把她的臉頰向弗雷斯蒂埃夫人伸了過去: 「你好,姨媽。」 弗雷斯蒂埃夫人在她的小臉上親了一下,接著對其賓客分別加以介紹: 「這位是喬治·杜洛瓦先生,查理的一位好友。」 「這位是德·馬萊爾夫人,我的朋友,同時也是我的一個遠親。」 介紹完畢,她又說了一句: 「我說大家來我這裡應當隨便一些才好,不要拘於禮節,更不用客套。你們說好嗎?」 杜洛瓦欠了欠身,表示客隨主便。 這時候,門又開了。一個又矮又胖、五短三粗的男士挽著一個身材高高的麗人走了進來。這就是《法蘭西生活報》經理瓦爾特先生。他是個原籍南方的猶太富商和金融鉅子,同時也是國會議員。他身邊的那個舉止端莊、雍容華貴的貴婦,則是他的妻子。她也出身銀行世家,父親名叫巴洛爾·拉瓦洛。 這之後,風度翩翩的雅克·裡瓦爾和長髮垂肩的諾貝爾·德·瓦倫也一個跟著一個來了。德·瓦倫的衣領已被那垂肩長髮蹭得油光鋥亮,上面並落了些白色的頭屑。 他胸前的領帶歪歪扭扭,不像是來此赴約之前才系上的。雖然年華已逝,他那優雅的舉止仍不減當年。只見的走到弗雷斯蒂埃夫人面前,拿起她的手,在手腕處親了一下。不想在他俯身行此大禮時,他那滿頭長髮像一盆水,在這位少婦裸露的臂膀上灑落了一片。 接著,弗雷斯蒂埃也到了。他一進門,便對自己回來太晚,連聲向大家表示歉意,說他是因為莫雷爾的事而在報館耽擱了。莫雷爾是激進派議員。他最近就內閣為在阿爾及利亞推行殖民政策而要求批准撥款一事,向內閣提出了質詢。 僕人這時高聲稟報: 「夫人,晚飯準備好了!」 眾人於是向飯廳走去。 杜洛瓦被安排在德·馬萊爾夫人和她女兒之間。他現在又因不諳刀叉酒杯等餐具的使用,擔心因而出醜而惶惶不安了。比如他面前放了四個酒杯,這只淡藍色杯子是作什麼用的,他就一無所知。 第一道菜湯上來後,席間無人說話。後來,諾貝爾·德·瓦倫向眾人問道: 「報上有關戈蒂埃一案的報道,你們讀了沒有?這個案子實在有意思。」 大家於是對這帶有訛詐成分的通姦案,七嘴八舌地議論開了。不過他們在談論此案時,可沒有分毫家庭內部談論報上所載社會新聞的樣子,而是像醫生之間談論某種疾病或菜販之間談論某種蔬菜一樣。因此對所談論的事既無驚訝,也無憤怒,而是帶著職業性的好奇和對罪行本身的無動於衷,努力發掘深刻的內在原因,試圖把事件的根由弄個一清二楚,並闡明導致悲劇發生的種種思想活動,從科學上說明它是某種特定精神狀態的必然產物。在座的女士對這種探究和分析,也備感興趣。接著,他們還以新聞販子和按行數出售各類「人間喜劇」的記者所具有的那種講求實際的眼光和對待問題的特殊看法,對最近發生的其他事件從各個方面進行了研究和分析,並對每一個事件的價值作了評估,同商人們在將其商品推向市場之前對這些商品翻來覆去所進行的查看、比較和斟酌一樣。 這之後,話題又轉到了一場決鬥上。現在是雅克·裡瓦爾說話了。這是他的專長,談論這種事誰也沒有他在行。 杜洛瓦一句嘴也不敢插。他只是偶爾瞟一眼鄰座德·馬萊爾夫人,覺得她那白皙的脖頸生得十分魅人。她耳朵下方掛了個用金線固定的鑽石,宛如一滴晶瑩的水珠,就要滴到她那細膩的肌膚上。她間或也發表一點看法,且每一開言,嘴角必浮起一絲笑意。她的想法既奇特又可愛,常常出人意料,很像一個已有相當閱歷但仍稚氣未泯的孩子,對什麼事都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其判斷雖略帶懷疑,但卻充滿善意。 杜洛瓦想恭維她兩句,但一句話也想不出來。既然如此,他索性將注意力轉向她女兒,為她倒飲料,端盤子,忙這忙那。女孩的性情顯然要比她母親嚴肅,每當杜洛瓦給他做點什麼,她總要微微點一點頭,表示謝意,並鄭重其事地說上一句:「難為你了,先生。」然後帶著一副凝神沉思的小樣兒,繼續聽大人講話。 菜肴十分豐盛。為了一飽口福,每個人都忙得不亦樂乎。瓦爾特先生只是沒命地吃,幾乎一言未發。每當僕人送上一道菜來,他總要目光向下,從眼鏡下方先行打量一番。比之於他,諾貝爾·德·瓦倫的興致也毫不遜色:胸前襯衣滴了許多菜汁,也不去管它。 弗雷斯蒂埃時而滿面笑容,時而神情莊重,一直在冷眼注視著眼前的一切,並不時同妻子交換彼此心照不宣的眼色,如同兩位朋友在合夥做一件困難重重的事情,而這件事現在卻進展順利。 客人們個個紅光滿面,說話的聲音也越來越高昂了。僕人不時走到客人身邊,附耳低語:「是要科爾通酒還是拉羅茲堡酒」①。 -------- ①科爾通和拉羅茲堡:法國葡萄酒著名產地。 杜洛瓦覺得科爾通葡萄酒很合自己的口味,每次都讓僕人把酒杯斟得滿滿的。他感到周身湧動著一種美不可言的快感:一股股熱呼呼的暖流從丹田直沖腦際,接著向四肢擴展,很快遍及全身。他感到遍體舒暢,從思想到生命,從靈魂到肉體無不酣暢淋漓,痛快之至。 現在,他要說話了。他要引起別人的注意,要人家聽他講,欣賞他的議論。有這麼一些人,他們的一言半語都會被人們津津樂道、回味無窮,他也要像這些人一樣,受到人家的欣賞和重視。 可是談話仍在不停地延續著,各種各樣的思想互相牽扯在一起,只要一句話,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正在談論的話題馬上就會轉向另一個,現在,在將當天發生的各類事件都談了個夠並稍帶著還觸及到其他許許多多的問題後,人們又回到莫雷爾先生就阿爾及利亞的殖民化問題所提出的質詢上來了。 瓦爾特先生是個哲學上的懷疑論者,說話從來毫無顧忌,利用等候上菜的點兒,他給大家講了幾則笑話。弗雷斯蒂埃談了談他第二天要見報的文章。雅克·裡瓦爾則主張建立軍人政府,把土地分給在殖民地服役三十年以上的軍人。他說: 「這樣一來,那邊將可建立起一個有條不紊的社會。因為經過漫長的歲月,這些人已經學會應當如何瞭解和熱愛這塊土地。此外,他們還掌握了當地的語言,對新來者必會遇到的各類重大問題了如指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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