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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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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撲到窗口,窗戶是關著的,連防風板也關著。他轉過身用焦急的眼光搜索黑黝黝的四角,於是他看到床上的帳子拉過了。他跑過去,揭開來。他的母親正僕臥在他的床上,臉埋在枕頭裡,用雙手將枕頭捂住了腦袋不敢再聽。 他開始以為她悶死了。後來他抓住了她的肩頭將她翻轉過來,她沒有放開捂住她的臉的枕頭,她還咬住了它免得哭出來。 可是接觸到了她發僵了的身體和肌肉僵直的胳膊,使他感受到了她正遭受著難言的痛苦的打擊。她用牙、用手將灌滿了羽毛的枕頭布套捂在嘴巴上、眼睛上、耳朵上,為的一點不讓他看到她、不對他說話,使他只能從看到的精神震盪情況去猜度她究竟痛苦到了何種程度。於是他的心,他單純的心,因為憐憫而五臟欲裂。他不是一個法官,他甚至不是一個仁慈寬大的法官,他是一個十分軟弱的人,一個充滿深情的兒子。他一點也沒有想起另外那個兒子對他說的話,他也不推想更毫不申辯他只是用雙手撫摸母親不動的身體。拿不掉她臉上的枕頭,他就一邊哭著吻她的袍裙一邊說: 「媽媽,媽媽,我親愛的媽媽,看看我!」 假使不是一陣像繃緊了的弦似的振動傳過,一陣幾乎感覺不到的戰慄傳遍了她的全身,她就像是死了似的。他反反復複地說: 「媽媽,媽媽,聽聽我。這不是真的。我很清楚這不是真的。」 她一陣痙攣,屏住了呼吸,接著突然在枕頭裡抽泣起來。於是她的神經鬆弛了,僵硬的肌肉變軟了,她的略略張開的手指放鬆了枕頭。她幫她揭開了臉孔。 她的臉色十分蒼白,成了刷白色的,看得見在她閉著的眼睛裡流著眼淚。他,摟住了她的脖子,吻她的雙眼,慢慢的一個個深吻沾滿了她的眼淚,他一邊不斷地說: 「媽媽,我親愛的媽媽,我很清楚這不是真的。別哭了,我知道!這不是真的!」 她爬了起來,坐著,看著他,用一種在某些情況下,足以豁出命去的勇氣對他說: 「不,這是真的,孩子。」 他們倆一句話也沒有,面對面坐著。有好一陣子,她仍然激動得說不出話來,伸長了脖子,把頭晃來晃去呼吸,後來她重新克制住了自己,接著說下去: 「這是真的,我的孩子。為什麼要說謊呢?這是真的。要是我說謊你就不會相信我。」 她那副呆女人的神氣把他嚇住了,他傍著床邊跪到地上,呶呶說: 「別說了,媽媽,別說了。」 她站了起來,用令人吃驚的毅力和決心說: 「我另外沒有什麼話可以對你說的了,我的孩子,永別了。」 於是她朝門口走過去。 他攔腰把她抱住,叫道: 「你幹什麼,媽媽,你去哪兒?」 「我不知道……我哪能知道……我再沒有什麼可說的了……因為我成了無依無靠的了。」 她掙扎著要走。他攔住她,找不到話可說,只是重重複複對她說一個字: 「媽媽……媽媽……媽……」 在使勁掙脫摟抱的時候,她又說: 「別啦,別啦,現在我不再是你的母親了。我對你什麼也不是,對任何人也都不是,什麼也不是什麼也不是!你從此不再有父親、母親,我可憐的孩子……再見了。」 他猛然明白了,如果他讓她走了,他就會再也看不到她。於是抱起了她,將她放到一張椅子裡,強制她坐下,而後跪下來,用雙臂做成一道鎖鏈,說: 「你決不能從這兒走,媽媽;我,我愛你,我守著你。我永遠守著你,你是屬我的。」 她聲音委頓不堪地說: 「不,我可憐的孩子,這不可能了。今天晚上你在哭泣,但明天你就會把我趕出門去。你也不會再原諒我。」 他充滿了真誠,充滿了愛的衝動,回答說:「什麼!我?我?你太不瞭解我了。」以致她感動得叫了一聲。雙手連著頭髮捧住了他的頭,猛力把他拉過來,瘋狂地滿臉親他。 後來她將臉貼著兒子的臉不動,隔著鬍子感到他皮膚上的溫暖;接著在他耳邊,用很低的聲音說: 「不。我的小讓子。明天你就會不原諒我了。你這會兒相信會原諒,也是在騙自己。你今晚上原諒了我,這原諒挽救了我的生命,可是不能讓你再見到我。」 他一邊摟緊她,一邊說: 「媽媽,別這樣說。」 「得說,我的小寶貝,我該當離開,我不知道去哪兒,也不知道怎麼看待自己,也不知道我將來會怎麼說,但該當這麼做。我不敢再看你,再擁抱你了,你明白嗎?」 這時輪到他,在她的耳邊用悄悄的聲音說: 「我寶貝的媽媽,你留下吧,因為我要你留下,因為我需要你。你馬上給我發誓你會聽我的話。」 「不行,我的孩子。」 「啊!媽媽,就得這樣,你明白。就得這樣。」 「不行,我的孩子,這不可能。這會把我們兩個人都打入了地獄。我知道這味道,我,這一個月來挨的屈辱味道。你現在同情,可是等這陣一過,當你用皮埃爾看我的眼光來看我時,當你想起了我對你說過的事時!……唉!……我的小讓子,想想吧……想想我是你的母親!……」 「我不願意讓你離開我,媽媽。我只有你。」 「可是想想,我的兒子,我們再也沒法在相對看著的時候兩人都不臉紅,沒法不使我感到羞愧得要死,也沒法能讓我敢正眼看你。」 「這不會的,媽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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