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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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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不是的,我這麼說完全是自己的主意,」拉姆斯登回答說。「他為自己所幹的事情感到心裡很過意不去。他說你以往待他一直很好。我知道他非常想同你和好。他不上醫院來是怕碰見你,他認為你會不理睬他的。」 「我應該如此。」 「要知道,這件事弄得他心裡難過極了。」 「我能忍受格裡菲思得以極大的毅力才能忍受的這點小小的不便。」 「他將盡自己的一切努力來求得和解。」 「那也太孩子氣、太歇斯底里了!他幹嘛要這樣呢?我不過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沒有我他日子照樣可以過得非常好嘛!我對他絲毫不感興趣。」 拉姆斯登心想菲利普這個人也太冷酷了,他頓了一兩分鐘,迷惑不解地用目光打量著四周。 「哈利向上帝祈禱,但願他同那個女人沒什麼瓜葛就好了!」 「是嗎?」菲利普問了一聲。 他說話時語氣冷淡。對此,他還挺感滿意的哩。可誰又能想到此時他那顆心在胸膛裡劇烈地跳蕩著呢。他不耐煩地等待著拉姆斯登的下文。 「我想你差不多把這件苦惱的事兒給忘了,是不?」 「我?」菲利普答道。「是差不多全忘了。」 菲利普一點一滴地摸清了米爾德麗德同格裡菲思之間的糾葛的來龍去脈。他嘴邊掛著微笑,默默地諦聽著,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騙過了在跟他說話的那個蠢漢。米爾德麗德同格裡菲思在牛津度過了週末,非但沒有澆滅反而燃起了她那勃勃情火。因此,當格裡菲思動身回鄉之際,她突然心血來潮,決定獨自留在牛津再待上兩三天,因為在那兒的幾天日子過得太舒心了。她覺得沒有任何一種力量可以把她再拉回到菲利普的身邊去,一見到他,就要倒胃口。格裡菲思對由自己勾起來的情火不覺大吃一驚,因為他早對同米爾德麗德一道在鄉下度過的兩天感到冗長乏味了,再說他也無意把一段饒有情趣的插曲變成一樁糾纏不清的私通事件。她迫使他給她寫信,於是,作為一個誠實、正經,生來禮貌周全,彬彬有禮,還企望取悅於每一個人的小夥子,他一回到家,便給她寫了一封洋洋灑灑、撥人心弦的信。米爾德麗德迅即寫了封激情四溢的回信。信中措詞不當,這是她缺乏表達能力的緣故。信上的字寫得歪歪扭扭,語氣猥褻,使得格裡菲思心生膩煩,緊接著第二天又來了一封,過了一天,第三封信又接踵而至。此時,格裡菲思開始意識到她的愛不再討人喜歡,卻令人深感驚恐。他連信也沒有回。不料她給他發來連珠炮似的電報,詢問他是否有病,有沒有收到她的信,說她因不見他回信而憂心忡忡。這樣一來,他只得又提起筆來寫信,不過這次他把回信寫得盡可能隨便些,只要不惹她生氣就行。他在信中求她以後別再打電報了,因為他很難就電報一事對他母親解釋清楚。他母親是個老腦筋,總認為電報是個嚇人的玩意兒。她隨即寫信來說她要見他,並說她打算把身邊的東西送進當鋪(她身邊有只化妝手提包,還是菲利普送給她的結婚禮品,可值八鎊),然後買車票去找他,並要住在離格裡菲思的父親行醫的村莊四英里遠的市鎮上。這下可把格裡菲思嚇壞了。這次他倒打了個電報給米爾德麗德,求她千萬不要幹出這種事情來,並答應一回到倫敦就同她連系。可是,格裡菲思一回到倫敦就發覺米爾德麗德已經上格裡菲思要去赴任的那家醫院找過他了。他可不喜歡這種做法。因此,見到她時,便關照她不論用什麼托詞都不能上醫院去找他。到了這個時候(兩人隔了三個星期沒有見面),他發覺米爾德麗德實在叫人討厭,自己也鬧不清當初為什麼會同她糾纏在一起的。於是,他決心儘快地把米爾德麗德甩掉。他這個人可又不願與人爭吵,也不忍叫人傷心,不過他還有別的事情要幹呀,最後還是橫下一條心,絕不讓米爾德麗德再來纏擾自己。在同米爾德麗德見面時,他還是跟從前一樣的舉止文雅、笑容可掬、詼諧風趣、溫情脈脈,而對自前一次見面以後一直沒去看她一事,他總能找出些令人信服的藉口來。儘管如此,他還是千方百計地躲著米爾德麗德。當米爾德麗德敦促他踐約時,他總是在最後一刻打個電報給她,找個託辭溜之大吉。房東太太(格裡菲思任職頭三個月是在寓所度過的)奉命見到米爾德麗德來訪就說他有事外出了。米爾德麗德便採取在街上堵截的辦法。格裡菲思得知她已在附近候了三兩個鐘頭後,就往她耳朵裡灌上幾句甜言蜜語,隨即推說有事務上的約會,便撒腿就走。後來他漸漸變得形跡詭秘,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出醫院大門。有一次,他半夜裡回寓所時,看到寓所前空地欄杆旁立著一位婦人。因不知她是何許人,格裡菲思轉身就走,一路奔到拉姆斯登的住所,在他那兒借宿一夜。第二天,房東太太告訴他說,前一天夜裡米爾德麗德坐在他門口一連哭了幾個鐘頭,最後房東太太只好無可奈何地對米爾德麗德說,如果她再不走,她可要派人去叫警察了。 「我說呀,老兄,」拉姆斯登說,「你倒脫得干係好自在。哈利說,要是他當初稍微考慮一下,想到她竟會這樣惹人討厭,就是去見鬼也不會跟她有什麼瓜葛。」 菲利普腦海裡浮現出米爾德麗德于深夜接連幾個小時坐在門口哭泣的情景,彷佛看到她在房東太太驅趕時木然仰望的神情。 「不知她眼下怎麼樣了。」 「哦,她在某處找到了工作。真是謝天謝地。這樣,她整日都有事忙了。」 關於米爾德麗德的最新消息,他是在夏季學期快結束時才聽說的。他聽說格裡菲思被米爾德麗德的死乞白賴的糾纏激怒了,最後也顧不得文雅不文雅了,直截了當地對米爾德麗德說,他討厭受人煩擾,叫她最好滾遠點,別再打擾他。 「他只好這麼著了,」拉姆斯登說,「事情也做得太過分了。」 「事情就這麼了結了?」菲利普問道。 「噢,他已有十天沒見著她了。要知道,哈利甩個把人的手段可高明啦。這是他遇到的最棘手的一件事,可他把它處理得妥妥貼貼。」 從此以後,菲利普再也沒有聽到有關米爾德麗德的消息。她湮沒在倫敦茫茫的人海之中。 〖八十一〗 冬季學期一開學,菲利普就上醫院門診部實習。門診部有三名助理醫師輪流為門診病人看病,每人每週值班兩天。菲利普投在蒂勒爾大夫手下當助手。蒂勒爾大夫在醫科學生中頗有點聲望,大家都爭先恐後地要當他的助手。這位大夫年方三十五,身材頎長,面容清臞,小小的腦袋上覆著剪得短短的紅發,一雙藍眼睛鼓鼓的,紅紅的臉膛油光發亮。他能說會道,嗓音悅耳動聽。說話時,還喜歡插句把笑話。他還有點兒玩世不恭。蒂勒爾大夫是個有所成就的人,行醫多年,預期不日即將被授予爵士銜。由於常同醫科學生和窮人們打交道,他一面孔的恩人氣派;又因為常與病人周旋,他身上流露出一個壯漢的樂善好施的神態。所有這些均是某些顧問醫師通常具有的職業風度。蒂勒爾大夫的言談舉止使得病人感到自己好比是站在一位和藹可親的教師面前的小學生,而他的疾病不過是一個可笑的惡作劇,與其說使人感到痛苦,毋寧說給人帶來了樂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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