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人生的枷鎖 | 上頁 下頁
一一八


  他們倆回到梅特洛波爾飯店去用茶點。米爾德麗德喜歡那裡的人群和樂隊。菲利普懶得說話。在米爾德麗德目光炯炯地盯視著走進店來的女客身上的服飾的當兒,他在一旁默默地凝視著她的臉。她有一種特殊的洞察力,一眼就能看出哪些東西值多少錢。她不時地向菲利普傾過身子,低聲報告她觀察的結果。

  「你瞧見那兒的白鷺羽毛了嗎?每一根羽毛就值七個畿尼呢!」

  沒隔一會兒,她又說:「快看那件貂皮長袍,菲利普。那是兔皮,那是……那不是貂皮。」她得意地哈哈笑著。「我老遠就可以一眼認出來。」

  菲利普喜形於色。看到她這麼快樂,他也感到高興,她那機智的談鋒使得他樂不可支,深受感動。那邊的樂隊奏起悽楚動人的樂曲。

  晚飯後,他們倆朝火車站走去。這當兒,菲利普挽起了米爾德麗德的手臂。他把他為法國之行所作的安排告訴了她。他要米爾德麗德本週末返回倫敦,但她卻說在下週六以前回不了倫敦。他已經在巴黎一家旅館裡訂了個房間。他熱切地盼望能訂到車票。

  「我們坐二等車廂去巴黎,你不會反對吧?我們花錢可不能大手大腳啊,只要我們到了那兒玩得痛快,就比什麼都強。」

  菲利普在她面前談起拉丁區已不下一百次了。他們將在該區的古色古香親切可人的大街小巷間信步漫遊,將悠閒地坐在盧森堡大公園的花園裡。在巴黎玩夠了以後,要是天公作美,他們還可以上楓丹白露。屆時,樹枝都將抽出新葉。早春時分,森林一片蔥綠,那景致比啥都要美。它好比是支頌歌,宛如甜蜜之中夾帶絲絲幽幽的愛情。米爾德麗德默默地傾聽著。他轉眸凝視著她。「你很想來,是不?」他問道。

  「那當然咯,」她說罷嫣然一笑。

  「你不知道我是多麼殷切地盼望著此行早日到來。以後這幾天我還不知道怎麼過呢,生怕節外生枝,使得此行落空。有時候,因為我說不清我對你懷有多麼深的愛情,我簡直要發瘋了。這下好了,最後,終於……」

  他戛然而止。他們已經來到車站。剛才在路上耽擱太久了,因此菲利普向米爾德麗德道別都來不及了,只是匆匆吻了她一下,隨即撒腿朝售票口拚命奔去。她站在原地沒動。他跑步的姿勢實在彆扭、難看。

  〖七十四〗

  在緊接著的那周的星期六,米爾德麗德回到了倫敦。當晚,菲利普一直陪伴在她身邊。他上歌劇院訂了兩個座位。晚餐時,他們倆還飲啜了香檳酒呢。米爾德麗德在倫敦已有多年,但這麼開心她還是頭一次,於是,她便盡情享受了一番生活的樂趣。戲院散場後,他們便雇了輛馬車,朝平利科大街駛去,菲利普在那兒為她租了個房間。一路上,米爾德麗德蜷縮著身子躺在菲利普的懷裡。

  「我深信你見到我一定很高興,」菲利普說。

  米爾德麗德沒有吱聲,只是溫存地攥了攥菲利普的手。對米爾德麗德來說,柔情的外露是罕見的,因此,經她這麼一攥,菲利普不覺心旌飄搖了。

  「我已邀請格裡菲思同我們一道吃飯,」菲利普告訴她說。

  「喔,你這樣做我很高興。我老早就想同他見見面了。」

  星期天晚上城裡沒有什麼娛樂場所可以帶米爾德麗德去的。菲利普唯恐米爾德麗德整天同他待在一塊會感覺膩味。他想起了格裡菲思,此人一舉一動無不逗人發笑,可以為他們倆消磨這一夜晚助興。菲利普對格裡菲思和米爾德麗德兩人都很喜歡,真希望他們倆相互結識,並且喜歡上對方。菲利普走時對米爾德麗德說:

  「還只有六天時間了。」

  他們預先包了羅曼諾餐館頂層樓上的雅座。這頓佳餚豐盛而且可口,看上去遠遠超過了他們支付的飯錢。菲利普同米爾德麗德先到,只得坐下來等候格裡菲思。

  「他這個老兄歷來不準時,」菲利普開腔說,「他的情人多得數不清,眼下也許正在同她們中間的一個鬼混哩!」

  但是,菲利普的話音剛落,格裡菲思飄然而至。他是個瘦高個兒,長得倒挺俊的。一顆腦袋同他整個身材適成比例,給人以一種不可一世的神氣,倒蠻引人注目的。他那頭鬈髮,那雙大膽、熱情的藍眼睛,還有那張鮮紅的嘴,無不具有迷人的魅力。菲利普發現米爾德麗德饒有興味地凝睇著格裡菲思,心中升騰起一種莫可名狀的滿足。格裡菲思對著他們倆粲然一笑,算是打了個招呼。

  「你的事兒我聽說了不少,」在同米爾德麗德握手的當兒,格裡菲思對她說。

  「怕的是還沒有我聽到有關你的事兒多吧,」她回了一句。

  「也沒有你那麼壞,」菲利普補了一句。

  「他是不是一直在敗壞我的名聲呀?」

  格裡菲思說罷哈哈大笑。此刻,菲利普看見米爾德麗德注意到格裡菲思那口牙齒是多麼的潔白整齊,他那笑靨又是那麼的悅人。

  「你們倆理應像對老朋友一樣相處,」菲利普說,「我已經分別為你們倆作了一番詳盡的介紹了。」

  今晚,格裡菲思的心境是最好不過了,因為他終於通過了結業考試,取得了當醫生的資格,並於不久前被委任為倫敦北部的一家醫院的住院外科醫生。他將於五月初赴任,在此之前他準備返回鄉里度假。這一周是他在倫敦的最後一周,於是他決心趁此機會痛痛快快地樂上一樂。他又講開了他那些妙趣橫生的無稽之談,對此,菲利普卻讚歎不已,因為他自己就是模仿也模仿不起來。他的話多半沒什麼意義,不過他說話時那股活潑勁兒給他的話添加了分量。說話間,一種活力宛若一股涓涓細流從他口中淌出,凡是同他熟識的人,無不為之感動,就好比身上流過了一股暖流。米爾德麗德那種歡天喜地的樣子,菲利普前所未見。眼看到由自己一手張羅的小小聚會頗為成功,菲利普感到很是高興。米爾德麗德著實快活了一番。她的笑聲越來越高,完全忘卻了業已成為她第二天性的那種矜持斯文的淡漠表情。

  這時,格裡菲思說:

  「喂,要我稱呼你米勒太太還真不習慣呢。菲利普一向只叫你米爾德麗德。」

  「你真那樣稱呼她,她大概不至於會把你的眼珠給摳出來的,」菲利普笑呵呵地說。

  「那她得叫我哈利。」

  在他們倆閒聊的時候,菲利普默默地坐在一旁暗自思忖,看到別人精神愉快確是件非常有趣的事兒。格裡菲思不時地將菲利普戲弄一番,當然是出自一番好意囉,因為他這個人一向是正經八百、不苟言笑的。

  「我想他一定很喜歡你,菲利普,」米爾德麗德笑吟吟地說。

  「他這個老夥計人可不壞,」格裡菲思一面接口說道,一面抓起菲利普的手快樂地搖晃著。

  格裡菲思喜歡菲利普這件事似乎使得他更富有魅力。他們可都是飲食有度的人兒,幾滴酒下肚,其力直沖腦門。格裡菲思的話越來越多,竟到了口若懸河的地步;菲利普雖覺有趣,但也不得不出來懇求他有所收斂。他有講故事的天賦,在敘述的過程中,他把他那些富有傳奇色彩的風流韻事、逗人發笑的妙處渲染得淋漓盡致。在這些豔遇中,他都是扮演了一個奔放不羈、幽默風趣的角色。米爾德麗德雙眸閃爍著激動的光芒,不住地敦促格裡菲思繼續往下講。於是,他便傾訴了一則又一則軼事。當餐館裡的燈光漸漸隱去時,米爾德麗德不勝驚訝。

  「哎呀,今晚過得好快啊。我還以為不到九點半呢。」

  他們起身離座,步出餐館。道別時,米爾德麗德又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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