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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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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來的日子將是孤獨而艱難的。船到了塞德港時她收到了母親給她電報的回信。信很長,是用大號的花體字精心謄寫而成,這一書法才能是每位母親年輕時務必傳授給女兒的。不過信中言詞之華麗,措辭之講究,使人不免對寫信人的真心誠意產生疑慮。賈斯汀夫人對瓦爾特的去世表達了深痛的哀悼,對女兒的哀傷之情深表同情。她憂心凱蒂的衣食日用從此沒了著落,不過殖民地當局不會忘了給她派送撫恤金的。她異常高興地得知凱蒂即將回到英格蘭與父母團聚,並要求她理應在他們的寓所住下,一直待到孩子出生。之後是對凱蒂孕期所須注意的諄諄教誨,以及對她妹妹多麗絲的分娩經過不厭其煩的描述。多麗絲的兒子生下來又胖又重,他的祖父斷言這是他見過的最為出色的寶貝兒。多麗絲如今又懷孕了,全家人希望再添一個男孩,好讓准男爵的爵位萬無一失地傳承下去。 凱蒂看出信的主旨是向她發出那個早晚也得發出的邀請。賈斯汀夫人絕不會真心實意地叫一個寡婦女兒來拖累自己。她曾經對凱蒂傾注了無數的心血,而今既然已對她大失所望,這個女兒就只是個累贅了。父母與孩子之間的關係是多麼奇怪!孩子年幼時是父母掌心裡的寶貝,任何小病小恙都會讓他們憂心如焚。這時孩子們對父母也是崇敬熱愛,依賴有加。幾年之後,孩子們長大了,跟他們毫無血脈關係的人取代了父母,成了帶給他們幸福的人。冷漠代替了過去盲目而本能的愛,連彼此見面也成了煩躁與惱怒的來源。一度曾經十天半月不見便會朝思暮想,如今即便是成年累月不見他們也樂得享受清閒。她的母親不必憂心地算計,凱蒂會儘快找個住處安頓下來。不過怎麼也得耽擱點時間,現在什麼事還都沒個頭緒。有可能她生產的時候就會難產死掉了,那倒是個快刀斬亂麻的辦法。 船再次靠岸之後她又收到了兩封信。她驚奇地發現那是她父親的筆跡,她記得父親還從未給她寫過信。他的口吻倒不是親切異常,只以「親愛的凱蒂」開頭。他說他現在是為她的媽媽代筆,因為後者身體不適,已經被強行送進醫院接受手術。凱蒂並沒有感到吃驚,依然按照原來的打算繼續從海路上走。一來從陸路走雖然快但是價錢太貴,二來如果她回到了家而母親還沒有被送回來,她打理起哈林頓花園的事兒就會有諸多不便。另一封信是多麗絲發來的,開頭便是:凱蒂寶貝。倒不是她對凱蒂的情意有多深厚,而是對哪個認識的人她都是這麼稱呼的。 凱蒂寶貝: 我想父親已經寫信給你。媽媽必須接受一次手術,好像她從去年就已經不舒服了,不過你知道她這個人諱疾忌醫。官藥偏方她都來自己試,但我不知道她到底是得的什麼病,她也始終閉口不提,要是追問起來,她還會一跳而起。她的情況看起來糟極了,如果我是你,就會立即從馬賽動身,儘早地趕回來。但請不要把我說的情況向她透露,她還假裝自己沒有大礙,不想讓你回來卻見她不在。她已經迫使醫生發誓說一個禮拜後就得把她送回去。 你的至愛多麗絲我對瓦爾特的死深表遺憾。你一定過了一段災難一樣的日子,可憐的寶貝。我熱切地想見到你。我們倆都有小孩了,這非常有趣。讓我們手握著手在一起吧。 凱蒂站在甲板上,陷入了沉思。她還無法想像她媽媽真的病了,印象中她總是活躍而堅定,別人要是鬧個小病小災,她還會一百個不耐煩。這時一個船員走到了她的跟前,遞給她一封電報。 深痛告知你的母親已于今晨去世。父親。 三十八 凱蒂按響了哈林頓花園公寓的門鈴,她被告知她的父親其時正棲身於書房裡,便來到書房,輕輕地推開了門。他坐在壁爐邊,正在讀上一期的晚報。凱蒂進來時他抬起了頭,見是凱蒂,馬上便把報紙擱下,吃驚地跳了起來。 「呃,凱蒂,我以為你會搭下一班的火車。」 「我覺得還是不要勞煩您去接我,所以就沒給你們發電報。」 他探出臉來讓她親吻的樣子和她記憶中的沒什麼兩樣。 「我看了兩眼報紙,」他說道,「前兩天的報紙還沒來得及讀。」 看得出來,他是覺得要是在這種時候還把心思埋在日常瑣事上,總得對人有個說法。 「當然,」她說道,「您一定很累。我想像得出來媽媽的死對您的打擊有多大。」 他比上次她看見他時老多了,也瘦了,儼然是一個瘦削、乾枯、姿態正統嚴謹的小男人。 「醫生說希望從一開始就不大。她不舒服有一年多了,但是她拒絕去看醫生。醫生對我說她時常受到疼痛的困擾,他說她能忍下來幾乎是個奇跡。」 「她從來也沒發過牢騷嗎?」 「她說過她不是很舒服,但是從來不說是疼痛。」他停了一會兒,看著凱蒂。「這麼遠的路你一定很累。」 「不是太累。」 「你想上去看她一眼嗎?」 「她在這兒?」 「對,他們把她從醫院搬過來了。」 「好,我現在就去。」 「你希望我陪你去嗎?」 她的父親的聲調裡有某種異樣的東西,使她迅速地看了他一眼。他把臉略微地錯開了,不願意叫她瞧見他的眼睛。凱蒂早已習得了看透人心思的本事,畢竟她曾經天天都得從她丈夫的只言詞組和舉手投足中琢磨他腦子裡藏著什麼想法。她馬上猜到她的父親是想掩飾什麼——是一種解脫,一種發自內心的解脫,把他自己也嚇了一跳。三十年來他一直充當著一位稱職的忠誠的丈夫的角色,從未說過一句忤逆妻子的話,而現在,他無疑應當悲痛萬分地哀悼她。他從來都是依順人們對他的期望行事,而今他自己身上的細小舉動表明,他此時的心境並非一位剛受喪妻之痛的鰥夫所應有的,她因而感到異常震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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