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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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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爾特·費恩。」 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參加舞會,他的舞跳得差極了,而且他好像誰也不認識。她忽然想到他會不會愛上她了,但是馬上聳聳肩打消了這個念頭。她知道好多女孩一廂情願地認為她們遇見的每個男人都愛上了她們,事實證明她們荒謬極了。不過,她對瓦爾特的注意比以前多了一些。他不像其他愛上她的男孩。他們大都大膽地向她表白,告訴她他們想親吻她。這樣的人的確不少。但是瓦爾特·費恩從不說她的好話,也很少談起自己的心跡。他實在太少言寡語了,但她倒不是很在意,因為她的話滔滔不絕,要是他被她的哪個小幽默逗笑,就會把她樂翻了。但是他說起話來倒並不愚蠢,他只是非常地害羞。他好像是住在東方某地,現在在家休假。 某個禮拜天的下午他出現在南肯辛頓。當時有十幾個人在場,他坐了一會兒,好像很不自在,然後就離開了。後來她的母親問她那人是誰。 「我也說不清。是你叫他來的嗎?」 「是的。我在巴德利家遇見他。他說他在好幾次舞會上看見了你。我告訴他每個禮拜天我都在家。」 「他姓費恩,在東方謀了份工作。」 「對,他是個醫生。他愛上你了嗎?」 「我還說不清。」 「我以為到現在為止你應該能自己判斷出哪個年輕男人愛上了你。」 「就算他愛上我,我也不會嫁給他。」凱蒂心不在焉地說。 賈斯汀夫人沒有作聲,但在沉默中隱藏著不快。凱蒂臉紅了,她明白媽媽現在不在乎她嫁給誰,她一門心思只想讓她早點離開她的家。 然而有一天下午她正從哈羅德家步行回家,正巧在布朗普頓路遇見了瓦爾特·費恩。他停下來跟她說話。而後,他很隨意地問她是否介意到公園裡走一走。她並不急著回家,而公園的確是個讓人感到舒適的地方。他們隨意漫步,像以往一樣閒聊著瑣事,然後他問她夏天準備怎麼過。 「呃,我們一直都是躲到鄉下去。你知道,父親工作了一段時期,變得很累。我們儘量找最安靜的地方。」 凱蒂的回答不無挖苦,因為她清楚地知道父親的業務還不至於多到累著他的地步,另外家裡也輪不到他來決定休假的目的地。關鍵在於安靜的地方價錢便宜。 「你不覺得那些椅子很不錯嗎?」瓦爾特突然說道。 她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樹下的草地上有兩把綠色的椅子,離他們很近。 「我們坐下來吧。」她說道。 但是當他們坐下來以後,他忽然變得怪怪的,似乎心神不寧。她心想他真是一個怪人,不過她依舊興高采烈地閒聊,心裡揣度著他邀請她來公園散步的目的。或許他要傾訴他對香港那位笨蛋護士的愛慕之情?他突然轉向她,打斷了她剛說了一半的話,原來他根本沒在聽她說話。他的臉全都煞白了。 「我有話要跟你說。」 她飛快地瞥了他一眼,他的眼神顯得焦慮萬分,嗓音有點奇怪,低低的,有些發抖。她還沒來得及想他因何變得如此激動,他又開口了。 「我想問你,願不願意嫁給我?」 「你嚇壞我了!」她大驚失色地望著他,回答道。 「你不知道我早就愛上你了嗎?」 「你從來沒有暗示過。」 「我嘴太笨了。說對於我比做難得多。」 他的心臟跳得更快了。她曾遇到無數次的求愛,而他們無一不是和顏悅色、深情款款。她用同一種方式回絕了他們。還沒有人像他這樣突兀地、甚至痛苦地向她求婚。 「謝謝你。」她半信半疑地說道。 「我第一次見到你就愛上了你。我也曾想向你表白過,但我實在鼓不起勇氣。」 「我不知道你這樣做對不對。」她咯咯地笑了。 她很高興能找個機會笑一下。天氣相當晴朗,而他們周圍的空氣卻十分沉重,籠罩著不祥的氣氛。他緊緊地皺著眉頭。 「呃,你知道我的意思。我不想失去希望。但是現在你們就要走了,而我秋天就要回中國。」 「我從沒想過你是那樣的。」她想不出該說什麼了。 他沒再說話,低下頭陰沉地望著草地。他真是個怪人,不過既然他表白了,她倒隱隱約約覺得這種愛她的方式還從沒碰到過。她受了一點驚嚇,但是也很得意。他的淡漠還歷歷在目呢。 「你必須給我時間考慮。」 他還是沒有回答,也沒有動。他在等著她做出決定嗎?那太荒唐了。她必須先和母親商量。剛才說話的時候她就應該站起來,她坐著只是想等著他的回答。而現在,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再想動卻動不了了。她沒有看他,只在心裡回想著他的形象。她做夢也沒想過要嫁給一個才比她高那麼一點的男人。當你坐在他身邊時,你會發現他的容貌相當清秀,同時也會看到他的臉色有多冷淡。而當你意識到他的心裡其實湧動著強烈的激情,那種感覺真是怪極了。 「我不瞭解你,我一點也不瞭解你。」她聲音顫抖著說道。 他將目光轉向了她。她覺得她的眼睛不自主地觸到了他的目光。他的眼睛裡有種她從未見過的柔情,同時似乎在乞求著什麼,就像一條狗被鞭子抽了時眼睛裡的東西。這加劇了她的緊張。 「我覺得我們已經很熟悉了。」他說道。 「你還是很害羞,不是嗎?」 這是她說過的最古怪的話了。在這種場合下,對她來說他們之間的談話無論如何也該到此為止了。她一點也不愛他。她不明白為什麼還沒有出口拒絕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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