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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〇


  〖十三〗

  過了幾天,有一天早晨,朱莉婭正躺在床上讀劇本,地下室打來一個電話,說是芬納爾先生打來的,問她接不接。這個名字對她全然是陌生的,她正想不接,忽然想起這可能就是她奇遇中的那個小夥子。她的好奇心使她叫他們把電話接上來。她聽出正是他的聲音。

  「你答應過打電話給我,」他說。「我等得不耐煩了,所以反過來打給你。」

  「這幾天我忙得焦頭爛額。」

  「那我什麼時候和你見面呢?」

  「等我一有空再說。」

  「今天下午怎麼樣?」

  「今天我有日場演出。」

  「日場結束後來喝茶吧。」

  她笑了笑。(「不,年輕的毛頭小夥子,你可別以為我會再幹一次那樣的事。」)

  「我做不到,」她回答說。「我總是待在化粧室裡,休息到夜場演出。」

  「我能在你休息時來看你嗎?」

  她猶豫了一下。或許最好倒是讓他到化粧室來;隨時隨刻有伊維跑出跑進,七點鐘又有菲利普斯小姐來按摩,不可能搞出什麼胡亂的事來,而且正好趁機會親切地(因為他真是個可愛的小東西)而又堅決地對他說,那天下午的事不可能重演。她要好好準備一些話向他解釋那是荒謬之至的,他必須答應她把這個插曲從他記憶中整個兒抹掉。

  「好吧。五點半來,我請你喝杯茶。」

  從下午到晚上演出之間她在化粧室裡度過的那三個小時,是她繁忙的生活中最愜意的時刻。劇組裡的其他人員都走了;伊維在那裡侍候她,門衛使她不受干擾。她的化粧室很像一間船艙。世界似乎遠在天邊,她很欣賞隱逸的情趣。她感到一種令人神往的自由。她打打瞌睡,看看書報,時而舒適地靠在沙發裡,浮想聯翩。地玩味她正在扮演的角色和過去演過的那些心愛的角色。她想到她兒子羅傑。愉快的遐想在她頭腦中漫步,有如情侶們在綠色的樹林中閒遊。她喜歡法國詩歌,有時候獨自背誦起魏爾蘭的詩句來。

  魏爾蘭(Panl Verlaine,1844—1896)為法國象徵主義詩人。

  五時半正,伊維給她送來一張名片。「托馬斯·芬納爾先生,」她念道。

  「請他進來,再端些茶來。」

  她早已決定如何對待他。她要和藹而又疏遠。她要對他的工作表示朋友般的關懷,問他考試成績如何。然後她要跟他談談關於羅傑的情況。羅傑現在十七歲,再過一年就要上劍橋大學了。她要隱隱使他明自她已經老得足以做他母親這一點。她要做得仿佛他們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過,讓他就這樣離去,從今往後除了隔著舞臺的腳光將永遠不再見她的面,乃至幾乎相信整個這件事只是他想像中的幻覺。

  然而當她看見他時,看他那瘦小的個兒、泛著潮熱的面頰,還有他那雙迷人的、孩子氣的藍色眼睛,心裡突然一陣劇痛。

  伊維在他背後關上門走了。朱莉婭躺在沙發上,伸出一條手臂,把手給他,嘴唇上堆著萊加米爾夫人的殷勤的微笑,但是他卻一下子雙膝跪下,狂吻她的嘴。她情不自禁,雙臂抱住他的脖子,同樣狂熱地親吻他。

  萊加米爾夫人(Madame Recamier,1777—1849)為法國社交界名媛,當時的名畫家大衛曾為她畫過一張躺在沙發上的肖像畫,現存巴黎羅浮宮中。

  (「噢,我的美好的決定啊!我的上帝,我不能愛上他啊。」)

  「看在老天份上,你坐下吧。伊維馬上會端茶來。」

  「叫她不要來打擾我們。」

  「你這是什麼意思?」但他的意思很清楚。她心跳急促起來。「太荒唐了。我不能。邁克爾隨時會進來。」

  「我要你。」

  「你說伊維會怎麼想?白癡才冒這樣的險。不,不,不。」

  隨著一聲敲門聲,伊維端著茶走進來。朱莉婭吩咐她把桌子搬到她沙發跟前,在桌子對面給那年輕人放把椅子。她用不必要的談話把伊維拖住在那裡。她覺察到他在瞧著她。他的兩隻眼睛骨碌碌地盯著她的一舉一動和她臉上的表情;她避開他的目光,可是感覺到他目光中的急切和他一個勁兒的情欲。她心慌意亂起來。她覺得自己的嗓音也不大自然了。

  (「真該死,我怎麼啦?上帝啊,我氣都快透不過來啦。」)

  伊維走到門口時,這孩子做了個手勢,這手勢是完全出於本能的,所以不是她的目光而是她的敏感注意到了它。她不由得朝他一看。只見他臉色慘白。

  「哎,伊維,」她說。「這位先生要跟我討論一個劇本。你看著,別讓人來打擾我。我要叫你的時候,會打鈴的。」

  「很好,小姐。」

  伊維走出去,把門關上。

  (「我是個笨蛋。我是個該死的笨蛋。」)

  但他已經把桌子移開,跪倒在地上,把她摟在懷裡。

  她到菲利普斯小姐快來以前,才打發他離開,等他走了,她按鈴叫伊維。

  「這戲好嗎?」伊維問。

  原文為Play,既可作『戲劇、劇本」解,也可作「調戲、把戲」解,此處顯然是妙語雙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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