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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六


  「吉斯小姐,我來並不是為了同你一起抽支煙的,我來是想偷一張請帖親自寄給談波登先生。」

  「這樣做很不妥當。」

  「就算如此吧。吉斯小姐,請你做做好事。給我一張請帖。他不會來的,這會使老頭兒快活。你對他沒有什麼不痛快吧?」

  「沒有,他一直對我很有禮貌。他是個正派人,這一點我對他是肯定的,而且比多數跑到這裡來騙親王夫人一頓吃喝,把大肚子裝得飽飽的人都正派。」

  所有重要的人物身邊都有些得寵的下屬。對這些倚仗人勢的人,你最怠慢不得。當他們得不到自認為應受到的尊重時,他們就會產生敵意,並且反復在主子面前針對這些人放冷箭,進行挑撥離間。你必須和這種人搞好關係。艾略特比任何人都更懂得這一點,所以對那些窮親戚,老年女傭人或者倚為親信的秘書,他總要和他們親親熱熱講句話,或者有禮貌地微笑一下。我肯定他時常和吉斯小姐相互打趣,而且每逢聖誕節總記著送她一盒巧克力或者小手提包。

  「求求你,吉斯小姐,發個善心吧。」

  吉斯小姐把夾鼻眼鏡在自己大鼻子上夾得更牢。

  「毛姆先生,我肯定你沒有意思要我做不忠於我的雇主的事;再者,如果那個老母牛發現我違背了她,她就會辭退我。請帖在寫字臺上,都裝在信封裡。我要向窗外看看,這一半是因為我在一個位置上坐得太久了,腿有點僵,想活動一下,一半是想看看美麗的景色。在我背後發生的事,不論上帝或者凡人都不能要我負責。」

  當吉斯小姐重新坐下來時,請帖已經到了我的口袋裡。

  「今天很幸會,吉斯小姐,」我說,把手伸出來。「化裝舞會上你預備穿什麼服裝?」

  「我親愛的先生,我是個牧師的女兒,」她回答說。「這種愚蠢的事,我留給上層階級去做。當我看見《先驅報》和《郵報》的那些代表吃了一頓好宵夜並且喝了一瓶我們的第二等最好的香檳酒之後,我的責任就結束了。我將回到我的臥室關起門來看一本偵探小說。」

  八

  兩天之後,我去看艾略特時,發現他笑逐顏開。

  「你看,」他說,「我收到請帖了。今天早上來的。」

  他從枕頭下面把請帖拿出來給我看。

  「我不是告訴過你嗎,」我說。「你看你的姓是從T開始的。那位秘書顯然到現在才寫到你。」

  「我還沒有回信呢。等明天回。」

  聽見這話,我一時害怕起來。

  「你要不要讓我替你寫回信?我走時就可以替你寄掉。」

  「不,為什麼你要替我回?我完全能夠親自回答人家的請帖。」

  我想,幸虧信封會由吉斯小姐拆,而她當然會懂得把它扣下來。艾略特按按鈴子。

  「我要把服裝拿給你看。」

  「難道你真想去嗎,艾略特?」

  「當然要去。自從博蒙家那次舞會之後,我還沒有穿過它呢。」

  約瑟夫聽見鈴聲進來,艾略特告訴他把服裝拿來。服裝放在一隻大的扁盒子裡,用薄絹包著。這裡有白綢長襪,襯裡的織金布短褲,白麻布鑲邊,配上緊身上衣,一件大氅,一條圍在脖子上的縐領,一頂平頂絲絨便帽,一條長金鏈子,鏈子的一頭掛著那個金羊毛勳章。我看出這是模仿提香畫的菲力普二世穿的那件豪華服裝,這張畫就在普拉多〔注:在意大利。〕。當艾略特告訴我西班牙國王和英國女王結婚時,德·勞裡埃布爾爵穿的恰恰就是這樣的裝束,我認為他完全是想入非非。

  第二天早晨,我還在吃早飯時,就有人打電話來。是約瑟夫;他告訴我,夜間艾略特又發病了,醫生匆匆趕來之後,認為可能今天都熬不過去。我命人把汽車開來,趕到昂第布。艾略特正處於昏迷狀態。艾略特堅決不肯用護士,可是我卻看見有個護士在場,是醫生從那個介於尼斯與博盧之間的英國醫院找來的,這使我看了很高興。我出去打了個電報給伊莎貝兒。她和格雷正帶著孩子在拉保爾的海濱度夏,因為那邊費用比較便宜。這條路很長,恐怕他們趕不到昂第布送終。她是艾略特唯一在世的親人,除了她以外,就是她的兩個哥哥,他們同艾略特已經多年不見了。

  可是他的生活意志很強,不然就是醫生用的藥物生效,在這一天裡,他慢慢恢復過來。儘管病得不成樣子,他仍舊強作精神,和護士打趣,問一些關於她的性生活的猥褻問題。我在下午大部分時間裡都和他在一起;第二天再去看他時,發現他雖則人很疲憊,興致已經相當好了起來。護士只允許我和他待很短一段時間。我對發出的電報沒有得到回音感到焦急;由於不知道伊莎貝兒在拉保爾的地址,電報是打到巴黎去的,生怕管家轉電報時耽擱了時間。兩天之後,我才收到回電,說立刻動身。也是活該倒黴,格雷和伊莎貝兒正坐汽車在布列達尼半島作短途旅行,所以剛剛收到電報。我查了火車表,看出他們至少要等過三十六小時才能到達。

  第二天清早,約瑟夫又打電話給我,說艾略特夜裡睡得很不好,而且要找我。我趕快去了。當我到達時,約瑟夫把我拉到一旁。

  「先生,恕我冒昧跟您談一件不大好說的事,」他跟我說。「我當然是不信教的,認為所有的宗教都只是神父企圖控制人民的陰謀,但是,先生要知道,女人不這樣看。我老婆和女傭都堅持老先生應當受到最後的祝福,而且時間越來越短了。」他相當不好意思地望望我。「實際的情形是,誰也說不了,也許一個人如果要死的話,還是把自己跟教會的關係搞搞好為上。」

  我完全懂得他的意思。多數的法國人,不管他們平時怎樣隨便擺弄宗教,到了臨終時,都還是願意和他們幾乎骨肉相連的信仰妥協的。

  「你是要我向他提出嗎?」

  「先生如果肯行好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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