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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噢,這是什麼意思,老弟。佛裡達請了瑪法爾達公主。我認識意大利王室已有多年,從可憐的路易莎在羅馬任上的時候起,而且我總不能拆佛裡達的台吧。」

  我不知道究竟應當佩服他的不屈不撓精神,還是可憐他在偌大的年紀而且得了不治之症之後,還對社交生活這樣熱衷。你絕不會想到他是一個病號。就像一個快死的演員,臉上一塗了油彩,踏上舞臺,登時忘掉身上的病痛一樣,艾略特也以他一貫的自如擔當他的瀟灑請客的角色。人極端和藹可親;對於適當的人能照應得使人洋洋得意;講話刁鑽刻薄,非常逗人,這是他的拿手好戲。我好像從來沒有看見他使出這樣渾身解數過。當那位殿下走後(而且艾略特鞠躬的那種翩翩風度,既表現了對公主的崇高身分的尊敬,又表現了一個老人對一個年輕美麗女子的景慕,真值得一看),無怪乎耳朵裡聽見我們的女主人跟他說,他是這次宴會的生命和靈魂。

  幾天後,他又躺在床上了。他的醫生禁止他走出房門。艾略特簡直冒火。

  「偏偏在這個時候,真是糟糕透了。今年這個季節特別熱鬧。」

  他滔滔不絕地談出一大串知名人士今年夏天都要到裡維埃拉來。

  我每隔三四天都去探望他一次。他有時候躺在床上,有時候穿一件華麗的晨衣坐在一輛兩輪推車上。這種晨衣他好像備有無限多件,因為我從來沒有看見他穿過同樣的。有一次去探望他——時間已是八月初——發現他異乎尋常地沉默。約瑟夫領我進屋子時告訴我,他人好像好了一點;看見他這樣無精打采,我有點詫異。我把海邊聽來的一些花絮告訴他,想使他高興一點,但是,他顯然不感興趣。他雙眉微蹙,臉上有種慍怒的表情,這在他是少見的。

  「你去參加愛德娜·諾維馬裡的宴會嗎?」他突然問我。

  「不,當然不。」

  「她請了你沒有?」

  「裡維埃拉的每個人她都請。」

  諾維馬裡親王夫人是一個美國巨富,嫁了一個羅馬親王,不過,不是意大利那種一錢不值的普通親王,而是一個偉大家族的族長,一個雇傭兵隊長的後代;這位雇傭兵隊長在十六世紀就為自己割了一大片采邑。諾維馬裡親王夫人已經六十歲,是個寡婦。由於法西斯政權索取她的美國進款太多了,她很不樂意,所以離開意大利,自己在戛納山背面一塊漂亮的地產上蓋了一所佛羅倫薩式的別墅。她從意大利運來大理石作為她那些大客廳牆壁的鑲邊,從外國請來畫家給她畫天花板。她的藏畫,她的銅像都異常精美;連艾略特向來不喜歡意大利家具的人,也不得不承認她的家具十分華貴。那些花園都很秀麗,一座游泳池的造價抵得上一個中產人家的財產。人非常好客,每頓飯總不少於二十個人。她安排好在八月裡月圓時舉行一次化裝舞會。雖則還有三個星期的時間,裡維埃拉已經到處都在談論這次舞會了。晚上要放焰火,她還要從巴黎帶一個黑人樂隊下來。那些流亡的王公貴族相互談論時又是羡慕,又是妒忌,認為她這一晚的花費足夠他們一年的用度。

  「真是豪華,」有人說。

  「簡直發瘋,」有人說。

  「庸俗之至,」有人說。

  「你預備穿什麼衣服?」艾略特問我。

  「可是,我告訴過你了,艾略特,我不預備去。你認為在我這樣的年紀還會穿得花花綠綠嗎?」

  「她沒有請我,」他唉聲歎氣說,瞪著一雙倦眼望著我。

  「哦,她會請的,」我淡然說。「敢說請帖還沒有發全。」

  「她不預備請我。」他講話的聲音都變了。「這是故意給我難堪。」

  「哦,艾略特,這個我不能相信。肯定只是一時疏忽。」

  「我不是個會被忽略的人。」

  「你健康壞到這樣,反正是去不了的。」

  「當然我應當去。這個季節最好的一次宴會!我就是躺在床上要死了,也會爬起來去。我有我祖先德·勞裡埃布爾爵的衣服可以穿。」

  我不知道說什麼是好,所以沒有作聲。

  「你來之前不久,保羅·巴頓剛來看過我,」艾略特忽然說。

  讀者想必忘記這個人是誰了,因為我自己寫到這裡還得翻翻前面我給這個人起了個什麼名字。保羅·巴頓就是那個艾略特引進倫敦社交界,後來覺得派不了艾略特用場就不理會他的美國青年,因此艾略特非常恨他。這個人近來相當引人注目,先是因為他加入了英國國籍,後來又因為他娶了一個報界巨頭的女兒,而這位巨頭已經晉升為貴族了。有了這樣的後臺,再加上人那樣靈活,顯然前途是不可限量的。艾略特恨透了。

  「只要我夜裡醒來,聽見有只老鼠在護壁板裡面扒,我就說,『這是保羅·巴頓在朝上爬。』我敢說,老弟,最後他總要進上議院的。感謝上帝,那一天我是看不見了。」

  「他的來意是什麼呢,」我問,因為我和艾略特一樣清楚,這個年輕傢伙絕不會無緣無故跑來。

  「我告訴你他的來意,」艾略特氣哼哼地說。「他想要借我的德·勞裡埃布爾爵的服裝。」

  「真不要臉!」

  「你懂得他的用意嗎?這表明他知道愛德娜沒有請我,而且不打算請我。她唆使他來的。這只老狐狸。沒有我,她絕不會混到現在這樣。我為她開宴會。她認識的人都是我介紹的。她跟自己的汽車司機睡覺;這個你當然知道的。叫人噁心!巴頓坐在那兒告訴我,她預備把花園整個紮上燈彩,還要放焰火。我就愛焰火。他告訴我,許多人纏著愛德娜要請帖,可是,她全拒絕了,因為她要把宴會開得十分出色。他談話的口氣好像我被請是沒有問題的。」

  「你把服裝借給他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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