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毛姆 > 巴黎的異鄉人 | 上頁 下頁 |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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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假如你想把畫圖作為職業,你母親和我是一丁點也不願阻礙你的。你知道藝術對我們多麼具有意義。」 「在這個世界上,我再也沒有比畫畫更願意做的事了!」 「你有著最後終要歸於你的馬遜家產股份,你會常以一種適度的方式去生活的。就曾經有幾個業餘畫家獲得了很好的小名望。」 「哦,但是我不想成為一個業餘畫家。」 「有一千至一千五百元的收入在後頭等你,做其他事是不容易的。我不妨告訴你,那對我會是一樁令人失望的事。我正為你使這個家產秘書變成一個熱烈的職業。但我敢說你的一些堂兄弟會很快同意接受這個職位的。我應該想到,做一個勝任的商人比做一個平凡的畫家好。但是我們僅能希望你會變成一個比你祖父更好的藝術家。」 一陣子的停頓。李斯裡用仁慈的眼神注視著兒子。 「我只要你做一件事。我的祖父以一個園丁起家而他的妻子是一個廚師。我只是約略記得他;但我有一個意念,就是他是一顆美麗而粗糙的鑽石,聽說要成為一個紳士要經歷三代的時間。無論如何,我不用刀子吃豌豆,你是第四代的一員,你可以認為我在這方面很勢利。不過,我不喜歡你那種沉淪於社會階級的想法。我喜歡你上劍橋取得學位,然後,假如你要去巴黎學畫的話,你可以帶著我的祝福去。」 這對查理似是一個很慷慨的提議。他感激地接受了。他在劍橋過得很寫意。雖然他找不到很多機會去畫畫;但是他卻對戲劇感到了固定的興趣,而在第一年內寫了幾篇獨幕劇。這些劇都在A·D·C【譯注:英國業餘戲劇俱樂部。】上演過。馬遜家的人也去劍橋看過。然後他又結交了一位出名的音樂家。查理鋼琴彈得比大多數的大學肄業生都好。他和這位先生一起演奏二人合奏曲。他學習和音和對位法。經過考慮後,他決定要做音樂家,不做畫家。他的父親高興地同意了。但查理取得了學位後,他就將他帶到挪威釣魚過了兩個禮拜的日子。在他們決定回來的兩、三天,維尼西亞·馬遜收到李斯裡的一封電報,裡面有一個字Eureka。儘管兩人多有學養,他們都不知道這個字的意思;但它的意義對收受人是完全清楚的。這就是語言的根本用途。她輕歎了口氣。十二月查理到馬遜家產使用的會計師事務去學了四個月的簿記,新年那天,他在林肯客棧廣場見了他父親。為了報答他第一年期間所表現的勤勉,他的父親現在正要送他(他口袋有二十五鎊)到巴黎遊樂一番。查理決定要大玩特玩一番。 §二 他們終於到達了。侍者正在收集行李,將行李堆積在門內,以便能夠方便的遞給腳夫。女人們在輕塗著最後一次口紅。有人在幫她們穿毛衣,男人們費力地穿上他們的大衣,戴上帽子。這些人已坐了幾小時的相鄰座位,加上普爾曼火車的溫暖,使他們成為一個組合的單位,同時每一個車廂連帶著本身的號碼,又使裡面的坐客和其他車廂的坐客分開;但是現在他們分散了。每個人,或者二人或三人所形成的每一組合,重新獲得那曾短時間沉沒入別人的謹慎個性。充滿煙塵的空氣裡,佈滿了陳腐的香煙,濃烈的味道,人體的惡臭以及熱蒸氣形成的霧霾。人們在這種空氣裡忽然感受到了一個神秘的氣息,他們又再一次變成陌生人了,他們以出神、視而不見的眼睛互相注視著。每個人都對他的鄰人有一種模糊的敵對感覺。有些人已經在走道上排隊,想快點走出去。普爾曼火車的熱氣使窗口蒙上一層蒸氣。查理用手擦清了一些向外看,結果什麼也看不到。 火車進站了。查理將袋子給了一個腳夫,大步的在站台上走著。他正等他的朋友西蒙·芬尼摩來見他。他感到失望,因為他並未馬上就見到他。柵門那兒有一大群人,他猜想他也許在那邊等。他熱切地熟視那些渴望的臉孔,人們掙扎著通過人群想要抓住一個新到者的手。女人們互相接吻;他看不到他的朋友,他很自信他的朋友一定在這兒的,所以他就徘徊了一會兒。但是因為被腳夫明顯的不耐煩所脅迫,所以就立刻跟著他走到天井。他略微感到失望,腳夫為他叫一輛出租車,查理將西蒙為他訂房間的旅館名字告訴司機。李斯裡·馬遜家人以前到巴黎時,常在魯聖荷諾雷的一家旅館,雖然這家旅館被英國人和美國人獨佔地眷顧著,但是他們仍然懷有一個妄念,認為這旅館是他們的一個發現。它本質上是法國味的。當他們看到梯頂上美國人的行李,或者和清一色的英國人一起坐電梯上樓時,他們總要驚奇一番。 「我就懷疑他們怎麼會在這兒。」他們說。 他們本身卻老是很小心,從來不把這件事情告訴朋友們。他們想到一丁點古代的法蘭西時,就不去冒受糟蹋的險。雖然管理人和腳夫以流暢的英語和他們交談,他們卻還是用那不流利的法語和他們交談,心裡自信這是他們所知道的唯一語言。但是查理常跟他家人住在這個旅館,這個唯一的事實,就是他要自己一個人去巴黎,卻不去住這間旅館的充分理由。他喜歡冒險,而據他父母講,一間除了法國的地方貴族外,沒其他人去的高尚家庭旅館,似乎就不是要經歷光榮、狂放以及羅曼蒂克事蹟的正確地方。由於這些經驗,他的想像力直到最後一個月仍在牽扯他的心魂。所以他早就來信給西蒙,叫他在拉丁區為他訂一個房間。他對衛生上的便利並不講究,也不介意房間多髒,只要有適當氣氛就好。西蒙實時寫信回答他說,已經在接近加爾特巴納西的一間旅館訂了一個房間。那是在離魯內路不遠的一條安靜的街道上,剛好接近他自己住的第一香檳路。 查理很快地克服了西蒙沒有來接他所產生的失望之情。他自己確知現在不是到旅館就是打電話說他馬上就要到那裡。在從北站駛向塞納-馬恩省河的途中,他的精神抖擻了。晚上時分到達巴黎真美妙!天空正下著毛毛雨,使街上平添一陣令人興奮的神秘。商店燈火輝亮,行人道上濟滿了大堆的雨傘。淌在傘上的水滴在街燈照耀之下,朦朧的發著亮光。查理記起了一張雷諾阿的畫。有時候一陣風迫使婦女們在傘下屈身走著,她們的裙子在小腿上旋轉。由於他有審慎的英國式想法,所以總覺得出租車是在猛烈地行駛著。每當汽車發出制動機的尖銳聲突然地停止,以避免相撞時,他都要喘一口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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