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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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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蘭紳士佩佩爾科恩 佩佩爾科恩——一位年長的荷蘭人——有一段時間曾是「山莊」大樓的客人;大樓的招牌上有個當之無愧的「國際」附加詞。佩佩爾科恩略帶有色人種的民族特徵——因為他是殖民地的荷蘭人,一個爪哇人,一個咖啡種植園主——這幾乎不會影響我們。他本人——皮特爾·佩佩爾科恩——這是他的名字,他也喜歡這樣稱呼自己,而且慣於這麼說: 「現在皮特爾·佩佩爾科恩要喝杯酒提提神。」——並不能指定我們把他在十一點鐘引進我們的故事。因為偉大的上帝啊,你來到了不僅是具有不同觀點的一夥人裡,那是宮廷顧問貝倫斯大夫經常掛在口頭的由他負責治療工作的著名機構!那裡不僅有這樣一夥人,還有個埃及公主也到這裡來過,就是她曾向宮廷顧問饋贈出色的咖啡茶具和斯芬克斯香煙,一個引起轟動的女人,手指上戴著煙黃色戒指,頭髮剪得短短的,除去在用餐時穿巴黎服飾外,她總是穿著男式短上衣和熨得筆挺的褲子到處走動。此外,她不想與男人們交往,正當檢察官帕拉范特為著女王殿下疏忽了數學、熱戀得像個傻瓜時,她卻漫不經心地把強烈的愛慕給了一位羅馬尼亞的猶太女人,她的名字叫蘭道爾夫人。有關她個人的事簡直說不完。在她為數不多的隨從人員中,還有一個混血種黑人,是個身體虛弱的病人,儘管他的身體狀況受到了施托爾太太的譏諷,但他似乎更關心的是生活,而不是某人對他的黑身體作過透視後給他看的那張顯示出他的內部情況的片子…… 和這些現象相比,荷蘭佬佩佩爾科恩就顯得平淡無奇了。如果我們可以給這一章敘述的內容——如同以前那樣——冠上「還有某人」的標題,那就用不著誰再操心,這裡會再次出現一個精神混亂和教育思想混亂的納夫塔。不,佩佩爾科恩絕不是一個把邏輯混亂搬到這個世界來的人。我們將會讀到,他是一個完全與眾不同的人。至於他本人的嚴重困難將影響我們的主人公這一情況,讀了下面的敘述就可以理解了。 荷蘭佬佩佩爾科恩和舒夏特女士同坐一列夜班火車到了達沃斯村站,並和她坐同一輛雪橇到了「山莊」大樓,甚至還和她在同一家飯館共進了晚餐。這次與其說是同時到達,還不如說是共同到達。在以下的敘述中還會出現這類共同性,諸如安排佩佩爾科恩坐在舒夏特身邊的那個座位上,坐在那張「好樣兒的俄國人席」上,面對博士廣場。從前有個名叫波波夫的教師,曾在那個廣場上多次主辦過他那雜亂無章的、不正規的戲劇演出——這種並非巧合的情況使善良的卡斯托普十分不快,因為這會使他的希望落空。宮廷顧問曾以他的方式告訴他克拉芙迪婭返回的日期和時間。「喂,卡斯托普老弟,」他對他說,「忠誠的耐心等待會得到報酬的。後天晚上小貓又會悄悄地走進來。我收到了電報。」他沒有說舒夏特夫人不是一個人來,也許是因為他並不知道她會和佩佩爾科恩共同到達,而且還是一個整體——不過,在他們倆一同到達後,漢斯·卡斯托普為此指責顧問,他卻推說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 「我無法告訴你,她是在哪裡偶然碰上他的。」他申辯說,「我以為,他們倆顯然是在比利牛斯山旅行時結識做伴的。唉,您不得不暫時忍受一下,您這位失望的相思者,我一點也沒法幫助您。您要懂得,那是一種深厚的友情,看上去他們連旅費都放在一起花了。按照我所聽到的情況來判斷,那個男人十分富有,是個退休的咖啡大王,馬來西亞的宮廷大臣。您必須理解那種富有情況。再說,他肯定不是來此遊山玩水的,因為除去他含有酒精的濃痰不說,他似乎還患有惡性瘧疾。是一種隔日瘧,您要知道,這東西遲遲不愈,十分頑固,您一定得對他有耐心才行。」 「那就多謝了,多謝了。」漢斯·卡斯托普傲慢地說。「可是您呢?」 他心想,「您的心情又怎麼樣呢?您也絕不是漠不關心的。很久以來——如果我沒有搞錯的話——您就是個深受女人之苦的人,您那張油畫似的臉就表示得夠明白了。我認為,您雖話中有刺,幸災樂禍,但就佩佩爾科恩此人而言,在一定程度上我們是一條船上的難友。」——「一個滑稽的人,尤其是那種奇特的外貌。」他打著手勢說,「身體壯實,鬚髮稀少,這是我對他的印象,至少我在今天用早餐時獲得了這個印象。身體壯實,還有鬚髮稀少,我認為可以用這樣的詞來描寫他,雖說這兩個詞通常是不協調的。他看上去個子高大,身材魁梧,站著時總愛叉開兩條腿,雙手插在兩隻褲袋裡——我注意到那兩隻褲袋是垂直的,沒有縫在兩邊,和您、和我也許還有較高身份的人不一樣——當他這樣站著時,按照荷蘭人的方式張嘴說話時,那就無可否認他是相當健康的。但他的下巴鬍子很稀少,長而稀少,人們幾乎認為可以數得清那些須毛。他的兩隻眼睛小而蒼白,可以說毫無神色。這我也毫無辦法。他一直竭力想把眼睛睜大,但無濟於事。額頭上出現了清清楚楚的皺紋,先是從兩邊的太陽穴向上伸,然後平行地貫通整個前額。您要知道,他那高高的、紅紅的前額,周圍的白髮雖然很長,但十分稀少——兩隻眼睛不管怎麼使勁往外拉,仍然小而蒼白。雖說他的小禮服是方格花呢的,但上身的馬甲使他看上去像個牧師。今天早上我的印象就是如此。」 「我看得出來,您對他觀察得非常仔細。」貝倫斯回答說,「仔細地看清這個人的特徵,我覺得是十分明智的,因為您必須承認他的存在。」 「是的,我們也許不得不怎麼做。」漢斯·卡斯托普說——他沒有對這個新來的不速之客勾畫出一個大致的印象,他對自己的事處理得很好——我們絕不會幹得比他更好。其實,他的觀察位置是最有利的。我們知道,克拉芙迪婭不在時,他朝相鄰的那張俄國貴族席挪近了些,因為他的桌子和那張桌子是平行的——只是後一張桌子向陽臺門移得遠了些——漢斯·卡斯托普,還有佩佩爾科恩,他們在面對大廳中央比較狹窄的一側坐了下來,也就是說,他們倆毗鄰地並排坐著。漢斯·卡斯托普位於荷蘭人的後面一些,有利於不動聲色地進行觀察。舒夏特夫人坐在他的斜對面,可以看到她四分之三的側影。也許還要對他的天才印象作些補充。佩佩爾科恩的上唇刮去了鬍鬚,他的鼻子很大,肉墩墩的;他的嘴巴也很大,兩片嘴唇生得並不均衡,就像撕裂了似的。還有,他的兩隻手雖然相當寬大,指甲卻又長又尖。他一邊講話,一邊侍侯她——他幾乎是毫不停頓地講話,對漢斯·卡斯托普來說內容無法理解的講話——過於做作的手勢引人注目,很像一位樂隊指揮大師具有感情色彩的、優雅準確而又節拍分明的手勢,時而把食指和大拇指勾成一個圓形,時而像保護傘似的攤開平展展的手掌——很寬大,指甲很尖——要求降低音調和集中注意力,繼而通過難以捉摸而又十分認真的談話姿態使微笑的旁觀者感到失望——或者更確切地說,其實不是失望,而是一種令人興奮的驚歎。因為力量、感情和重要的準備在很大程度上是替代事後沒有出現的情況,顯得令人滿意而又輕鬆愉快,並通過那種姿態得到充實。有時根本就沒有說話,他把一隻手輕輕放到左首鄰座的小臂上,那是一位保加利亞的年輕學者;或者把手放到右首克拉芙迪婭女士的身上,然後抬起手,斜著向上伸去,從而給他說的話一種沉悶感和緊張感,眼睛上的眉毛揚得高高的,以致他的前額從右角到眼睛外角的皺紋深得令人可悲。他的目光朝一旁那個被吸引者的桌布上看去,同時分開那張撕裂的大嘴,似乎準備要傾倒出特別重要的東西。可是,過了片刻,他卻只吐出一口氣,仿佛放棄了原來的打算,揮手示意:「稍息!」然後一無所獲地重又向他的咖啡轉過身去。咖啡特別濃,是他讓人用一個特別的器皿煮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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