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托馬斯·曼 > 魔山 | 上頁 下頁
一五七


  「咱們當然要去拜訪他!」漢斯·卡斯托普回答,「所謂身材瘦小嘛,那只是你軍人觀點的不自覺反應。不過,恰爾德人也同樣長著這種鼻子,同樣固執己見,不只在研究那些神秘的科學時才如此。納夫塔可能也在搞什麼神秘的學問,這使我對他產生了不小的興趣。我倒並不認為,我今天已經瞭解他啦,可只要咱們經常和他碰頭,將來也許會的。我完全不排除我們這樣做會變得更聰明的可能性。」

  「唉,老兄,你在這山上會越來越聰明,通過你的生物學、植物學,還有你那抓不住的春分、夏至。而且,上山的第一天,你就已經在為『時間』傷腦筋了。可咱們住在這兒是為了變得更健康,而不是為了變得更機靈——越來越健康,直至痊癒,以便人家終於恢復咱們的自由,放咱們回到平原上去!」

  「在山上多麼自由自在!」漢斯·卡斯托普心血來潮,唱道。接著,他又恢復了說話的調子,問:「你講講,自由是什麼?剛才納夫塔跟塞特姆布裡尼也爭論過這個問題,沒能取得一致意見。『自由是博愛的準則!』塞特姆布裡尼說,這跟他的先祖卡爾波納洛是一個調子。然而,不管卡爾波納洛有多麼勇敢,不管塞特姆布裡尼本人有多麼勇敢……」

  「是的,談到個人的勇氣時,他就顯得很不自在。」

  「……所以,我以為,他對有些事情懷著顧忌。矮小的納夫塔卻不是,懂嗎?所以,他的自由和勇氣就有些勉勉強強。你認為,他有足夠的勇氣衰弱或者任其衰弱下去嗎?」

  「幹嗎說起法語來了?」

  「只因為……這兒有著濃厚的國際氣氛。我不知道,這種情況更適合誰的口味,是主張資產階級世界共和國的塞特姆布裡尼呢,還是熱衷於宗教世界主義的納夫塔?我很注意他們的爭論,你看見了,卻沒聽出個所以然,相反倒覺得越聽越糊塗。」

  「情況總是這樣。你總是會發現,討論爭辯只會造成思想混亂。所以我告訴你,問題根本不在誰有怎樣的意見和觀點,而在他是否是個好樣兒的人。最好乾脆什麼觀點都沒有,而只管幹他該幹的事。」

  「對,你可以這麼說,作為軍人,作為純形式的存在,你就是這個樣子。我的情況不同,我是平民,在一定程度上有責任對問題作出回答。

  他們一個宣揚資產階級世界共和國,從根本上厭惡戰爭,可同時又那麼愛國,堅決要求恢復布倫納爾邊界,並不惜為此打一場文明的戰爭;另一位卻詛咒國家,把遠在天邊的人類大同吹得美妙無比,可緊跟著又捍衛起自然的直覺的權利來,對締結和約大肆奚落——面對著這樣的雜亂無章,自相矛盾,我不能不激動。無論如何,咱們必須去拜訪他們,以便弄個水落石出。你儘管講,咱們在這兒不是為變得更聰明,而是為變得更健康,可我以為兩者必須結合起來,夥計。你要不相信,你就是搞二元論;而這永遠是個大錯誤,我可要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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