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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第七部 第六章

  七月初的一個星期日……此時布登勃洛克議員遷入新居大約四個星期了……已經是傍晚時分,在議員的新居裡,他的妹妹突然出現了。她走過前面一條陰涼的石板鋪地的前廊,廊子上裝飾著雕塑家托瓦爾德森的浮雕,廊子右面有一扇門通向辦公室。她在風門前拉了拉門鈴……只要有人在廚房裡按一下橡皮球,門便會自動開開……,走進寬闊的前廳裡,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只蒂布修斯送的木爾熊標本。佩爾曼內德太太在前廳裡從僕人安東那裡打聽到議員還在工作。

  「好吧,」她說,「沒你的事了,安東,我自己去找他。」

  但是她經過辦公室的房門時並沒有進去,而是走進右邊那座巨大的樓梯下面。這樓梯延伸到二樓就有鑄鐵欄杆攔住,到了三樓就變成一座金黃、雪白交相輝耀的大理石柱遊廊,在令人眼花亂的高高的天窗上懸著金光閃閃的巨大的枝形燈架……「真是高貴!」佩爾曼內德太太望著裡面寬闊、燦爛的華麗氣象,發自內心深處的讚歎道。對她說來,這就象徵了布登勃洛克家的權力、光輝和勝利。這時她忽然想起來,她是來傳達一件悲哀的消息的,於是她緩緩地向辦公室的房門走去。

  屋裡只有托馬斯一個人;他坐在靠窗戶的位子上,正在寫信。他抬起頭來,挑了挑眉毛,向他的妹妹伸出手去。

  「晚上好,冬妮。你帶來什麼好消息了?」

  「哎呀,不是什麼好消息,湯姆!……啊,你的樓梯簡直太偉大了!……你為什麼不坐在燈底下寫字啊?」

  「啊……一封急信。怎麼,沒有什麼好消息麼?咱們還是到花園裡去轉轉吧,外面的空氣好多了。來吧。」

  當他們走在過道上的時候,從二樓上傳出小提琴柔板的顫音。

  「你聽!」佩爾曼內德太太說,停了一刻……「蓋爾達拉琴呢。多麼美啊!啊,上帝,這個女人……簡直是上帝賜給你的禮物!漢諾怎麼樣,湯姆?」

  「他正跟永格曼吃晚飯呢。真煩人,直到現在他走路還是走不好……」

  「別為這個擔心,湯姆,早晚會學會的!你們對伊達還滿意吧?」

  「噢,我們怎麼會對她不滿意呢……」

  他們走過房屋後面的一條石板鋪路的過道,經過右面的廚房,穿過一個玻璃門,再走下兩層臺階,便走到外面一座花香撲鼻的可愛的花園裡去。

  「到底有什麼事?」議員問道。

  這真是一座別致優雅的花園。花壇修剪得整齊有致;傍晚的空氣裡彌漫著花壇裡散發出的香氣。一座由高大的堇色鳶尾花環繞著的噴泉把晶瑩的水柱射向昏黑的天空,水花拍濺聲音細碎平和。

  空中最初出現的幾顆小星已經開始閃爍發光了。花園深處,兩個方尖柱石碑中間夾著一段階梯,臺階通向一個鋪著碎石子的高臺,檯子上是一座木頭涼亭,低垂的天幕底下擺著幾把乘涼用的椅子。

  左邊有一道牆把腳下的地基和鄰居的花園隔開;右邊是鄰房的山牆,齊著山牆的高度立著一個大木架,它的作用就是將來讓常春藤爬起來。在懸空的臺階兩旁和涼亭附近種著幾叢藪山楂子和醋栗;但是園子裡卻只有一棵大樹,一棵皮上生滿硬結的胡桃樹立在左邊牆的空地上。

  「有什麼事嗎?親愛的冬妮,」當兄妹倆沿著砂石路緩緩地繞到花園前部的時候,佩爾曼內德太太才躲躲閃閃地回答說……「蒂布修斯寫信說……」

  「克拉拉?!」托馬斯問道……別拐彎抹角的了,你就痛痛快快地說出來吧!」

  「好吧,湯姆,她病倒了,情況不妙,據醫生診斷,恐怕是結核……腦結核……真是可怕的疾病,我簡直不敢說它。你看,這是她丈夫給我寫的信。他還給母親寫了一封,他說,這裡面寫的是同樣的事,我們應該先作一點準備工作再把信交給她。另外這裡還有一封:也是給母親的,是克拉拉親手用鉛筆寫的,看來她手哆嗦得連筆都抓不住了。蒂布修斯說,她寫這封信的時候說,這是她最後幾行字了,悲慘的是,她一點求生的欲望也沒有。她本來就一直向望著天國……,」佩爾曼內德太太說完了這些話,不禁流下了眼淚。

  議員默不作聲地和她並排走著,手背在背後,低垂著頭。

  「你一句話也不說,湯姆……你這樣很對;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為什麼偏偏趕在這個時候,在克利斯蒂安在漢堡也病倒的時候……」

  克利斯蒂安確實病倒了。克利斯蒂安身體左半部的酸痛最近一個時期在倫敦變得這麼厲害,已經發展成真正的痛疼,弄得他把自己的一些小毛病都忘在腦後了。他一點辦法也沒有,他給老參議夫人寫信說,說他一定要回家,讓她來照顧。他把倫敦的職務辭退了,啟程回來。但是他一到漢堡就病倒了,據醫生診斷他是風濕性關節痛病,克利斯蒂安被人從旅館裡搬進醫院,現在已經不允許他再在路上奔波了。他現在只有躺在醫院裡,讓護士聽他的口述替他一封又一封地寫些淒淒慘慘的信……「是的,」議員低聲說了一句,「真像是禍不單行。」

  她把胳臂在他的肩頭上放了一會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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