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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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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不由自主地咳嗽起來。她已經下了床,在一張安樂椅上坐下來。她用一隻胳膊肘倚著扶手,下巴深深埋在手裡,下嘴唇差不多是握在四個彎曲的手指裡。她就這樣上身向一邊側著,一雙興奮、紅腫的眼睛怔怔地望著窗外面。 參議在屋中走來走去,大聲地歎一口氣,搖一搖頭,聳一下肩膀。他想做最後一次努力。 「你是一個孩子,冬妮!」他畏縮地帶著乞憐的神情說。「你說的一切都是孩子話!我求求你,你能不能答應我用成人的眼光考慮考慮這件事,哪怕是一分鐘呢?!難道你看不出來,你所說的所想的一切,倒好像你受到了什麼天大的委屈,好像你的丈夫殘忍地欺騙了你,在大庭廣眾下把你大肆污辱了一番!?可是你應該好好思考一下,這種事並沒有發生啊!在考芬格街你們家天梯上發生的這件蠢事沒有一個活人知道!如果你靜悄悄地回到佩爾曼內德身邊去,首先你沒有給自己丟臉,第二也沒有給咱們家族丟臉,自然,你回去的時候不妨擺出一副傲慢不遜的面孔……正相反,如果你不這樣做,這才丟我們的臉呢,因為這樣你就把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鬧大了,鬧得滿城風雨,盡人皆知了。」 她把下巴從手裡拿開,凝視著他的臉。 「不要說了,托馬斯。現在該讓我說說了。你聽著。怎麼,難道恥辱和醜事只是單單指那些傳到別人耳朵裡的事嗎?這可不然。暗地裡齧咬一個人的靈魂、侵蝕著一個人的自尊心的恥辱才更令人恐懼呢!難道我們布登勃洛克家的人只求外表『出類拔萃』,像這裡人說的那樣,而在家裡四壁之內卻因此盡可以含羞忍辱嗎?湯姆,我真奇怪你這種思想!想像一下,如果父親還活著,他會採用什麼辦法,你應該按照他老人家的意思定主意!不,純潔和坦白是我們行事的原則……你隨時可以把你的帳簿給隨便一個人看,對他們說:看吧……我們別的人也都應該這個樣子。我知道,我對生活的理解是不會讓我犯錯的。我一點也不害怕!玉爾新·摩侖多爾夫如果從我旁邊過而不向我打招呼,儘管讓她這樣去做好了!菲菲·布登勃洛克星期四坐在這兒也許會幸災樂禍地搖頭歎息說: 『真不幸,這已經是第二回了!當然,這不是你的過錯!』她們如果願意這樣說就儘管讓她說去好了!我才不計較這些事,托馬斯,一點也不計較。我只知道我作了一件我認為正確的事。但是如果因為怕玉爾新·摩侖多爾夫和菲菲·布登勃洛克譏誚就一任自己受一個沒有文化教養的人用從啤酒館學來的下流話來辱駡,就必須忍受一切不堪忍受的恥辱與他生活在一起,要知道住在那裡一個人就得學會看慣那次天梯上邊演的那幕戲,就得聽慣天梯上說的那些話,就得學會忘掉自己,忘掉自己的家族,自己所受的教育,總而言之,只是為了裝得又幸福又知足的樣子,就得背棄自己的一切。我看這才是咱們家族真正的醜聞呢……!」 她突然停住了,又把下巴托在手掌裡,定睛凝望著玻璃窗。他站在她面前,用一條腿支持住身子,手插在褲兜裡。他的目光躍過她的身體凝視著牆壁,他正在沉思著什麼,慢慢地來回擺著頭。 「冬妮,」他說,「你說的是真心話,我早已經想到了,但是在你最後的幾句話裡你自己把真情洩露了。問題不在你嫁的人。問題在於你的那個地方。真正的原因是你無法融入到那兒的環境中去。你老實承認吧!」 「你說的沒錯,托馬斯!」她喊道。她甚至跳起來,伸著手,幾乎觸到他的臉上。她的臉漲得通紅。她就像是一個在酒吧裡喝得爛醉的車夫,一隻手握著椅子,另一隻手揮舞著,發表了一篇演說,滔滔不絕地發表了一篇熱烈、激動的演說。參議吃驚地望著她。她幾乎沒有停下來喘一口氣,她的話像連珠炮一樣滾出來。是的,她找到了言辭,她把這幾年心中的積郁完全噴發出來;她的話沒有經過組織,有些紊亂,但是她還是都表達出來了。這簡直像一次狂暴無情的山林大火。從她口裡發迸發出來的東西,沒有人能加以辯駁,仿佛它們是粗暴的自然力,與之抗衡幾乎是徒然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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