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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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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您的絕招都使出來吧,狄克曼,」參議補充說。「我們這裡有一位特別講究吃喝的客人呢……」 佩爾曼內德先生抗議說:「哪裡的話!一杯啤酒和奶酪……」 只是狄克曼先生不懂他的話,只顧滔滔不絕地報起菜名來:「您想吃什麼都有,參議先生……大蝦,蝦米,各種腸子,各種乾酪,各種熏魚,鮭魚,鰻魚,鱘魚……」 「好,狄克曼,您看著辦吧。另外請您給我們準備六杯牛奶跟一升啤酒,我說的沒錯吧,佩爾曼內德先生……」 「一份啤酒,六份牛奶……您要哪種牛奶,參議先生,甜牛奶,酸牛奶,牛奶漿,還是奶酪……」 「甜牛奶和牛奶漿每樣三份,狄克曼。一個鐘頭以後。」 於是他們走過曠場去。 「佩爾曼內德先生,我們先去看看水源,」托馬斯說。「水源,就是說奧河發源的地方。奧河是一條小河,施瓦爾道就在它的岸邊,在以前的中古時代,我們住的城市本來也是傍著它修建的,後來不幸毀於火災……當時還沒有什麼永久性的建築物,您知道……以後才又靠著特拉夫河重建起來。另外一提起這條小河的名字,還讓我想起孩提時代戲弄人的遊戲。小時候我們總是掐著別人胳臂問:施瓦爾道的河叫什麼名字,別人一痛自然『噢』的一聲叫了出來,於是答案就出來了……看哪!」他在離開臺階十步遠的地方,忽然打住了自己的話;「他們走在我們前邊了,摩侖多爾夫和哈根施特羅姆兩家人。」 一點不錯,在前面第三層林蔭下的平臺上,這座城市裡最有錢的又相互結成親家的人,幾位最主要成員一個不漏地正圍著兩張拼攏起來的桌子坐著,一面饕餮大嚼,一面高談闊論。摩侖多爾夫老議員坐在主位,一位蓄著稀疏、尖尖的白鬢須的臉色蒼白的老先生,他正被糖尿病纏磨著。他的娘家姓朗哈爾斯的老伴,手裡玩弄著一具長柄的望遠鏡,非常隨意地盤著一頭蓬亂的白髮。這一對老人的兒子奧古斯特也在那裡,他是一個金髮白皮膚的青年,一副富家公子的氣派,奧古斯特的妻子玉爾新是哈根施特羅姆家的姑娘,身材矮小,活潑,一對黑眼睛又亮又大戴著一副差不多和她眼睛一般大的鑽石耳環,她坐在她的兩個弟兄亥爾曼和莫裡茨中間。亥爾曼·哈根施特羅姆因為生活優裕已經發起胖來,人們傳說他早晨一起床就先要吃鵝肝餡餅。他蓄著黃裡透紅的短橛橛的絡腮鬍鬚,鼻子生得和母親一樣,平貼在上嘴唇上面,扁得出奇。莫裡茨博士生得胸部窄小,膚色焦黃,兩排稀疏的尖牙一說話就露出來。兄弟倆的身邊各自坐著自己的夫人,因為這時那位法學家也已經結婚多年了。法學家的夫人是一個漢堡小姐,姓普特法爾肯,長著一頭奶油顏色的頭髮,面孔冷冰冰的沒有感情,好像是英國人的相貌,然而五官極其端正,異常美麗。哈根施特羅姆博士是以美術賞鑒家聞名的,要是他娶的媳婦不十分漂亮,這于他的名聲是有損的。除了上面說的這些人以外,座上還有亥爾曼·哈根施特羅姆的小女兒,莫裡茨·哈根施特羅姆的小兒子,兩個小孩都穿著一身雪白。他們的結婚也是早晚的事,因為胡諾斯·哈根施特羅姆家的財產是不能夠分散出去的。……這些人都在吃火腿煎蛋。 當布登勃洛克一家人從離這一群人不遠的地方走過去的時候,互相招呼了一下。托馬斯把帽子一抬,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一句什麼客套話,蓋爾達冷冷地、客客氣氣地彎了彎腰。只有佩爾曼內德先生正因為爬坡非常興奮,異常熱情地揮動著帽子,興致勃勃地大聲招呼說:「諸位早上好!」……馬上看到摩侖多爾夫參議太太拿起望遠鏡來……講到冬妮,她像往常一樣,肩膀聳得高高的,揚著頭,卻又盡力把下巴貼到胸脯上。她就好像站在絕頂上對下邊的人打招呼似的,就是說,她的目光直從玉爾新·摩侖多爾夫的非常講究的闊邊帽子上望過去……就在這一分鐘,她終於決定下來,無論如何不再改變主意了……「謝天謝地,我們要再過一個鐘頭才吃早飯,湯姆你知道,我真不喜歡讓這位玉爾新看著吃東西……她居然沒有任何表示看到我們的動作,她簡直連頭都沒點。她那頂帽子啊,雖然我的眼光一點不能作為標準,我也敢說,簡直粗俗到家啦……」 「哈,說到帽子,我倒是外行。但是說起對人打招呼,你的傲慢程度也不在她以下,親愛的。 你最好還是把你的怒氣壓一壓吧,生氣會使臉生皺紋的。」 「生氣,湯姆?我才不呢!要是這些人認為他們高人一等,那真是讓人笑掉大牙。我倒想問一問,這位玉爾新究竟哪一點比我強,她的丈夫和一個傻瓜沒什麼兩樣;如果她處在我的地位,我們倒要看看,她怎麼樣另找一個……」 「照你的說法,你是不是已經找到一個了?」 「找到一個傻瓜嗎,托馬斯?」 「比騙子不知要好多少了。」 「用不著是騙子,也用不著是傻瓜。可是現在還是不要談這件事吧。」 「對了。他們都走在我們前面了。佩爾曼內德先生爬山真輕捷…」 林蔭小路已經變得平坦了,又走了沒有多少路,他們就到「水源」了。這裡是一處令人心曠神怡的所在,一座木橋橫跨在一個水潭上,帶裂罅的石坡上長著枝葉披拂的大樹,樹根都暴露在地面上。老參議夫人帶來一隻能夠折疊的銀盃,他們便用這只銀盃從水源下一個小石頭池子裡汲取泉水,大家都飲了一點這裡的含鐵質的礦泉,清涼了一下頭腦。這時佩爾曼內德先生還突然想顯示一下紳士風度,一定堅持格侖利希太太先啜一口才肯接過這杯水來。他樂得喜不可止,嘴中接二連三地說: 「真是太好了!」他集中精神非常周到地應酬每一個人,一會兒跟老參議夫人和托馬斯談,一會兒跟蓋爾達和冬妮談,甚至跟小伊瑞卡他也有話說……蓋爾達本來一直為燥熱所苦,只是悶聲不響,明明現出焦躁不安的神情,此時也變得歡快起來。當人們很快地又回到飯店,在第二層平臺上一張滿擺了食品的桌子上坐下以後,她甚至首先開口,用非常親切的言辭對佩爾曼內德先生即將起程一事表示惋惜:現在大家剛剛熟悉一點,剛剛有些習慣他那濃重的慕尼黑口音,可是佩爾曼內德先生卻要走了……她差點要說出來,她已經聽見她的女友和小姑冬妮幾次非常成功地學舌慕尼黑「上蒼保佑」了……佩爾曼內德先生對於動身一事並沒有作肯定性的答覆,他目前全部的精力都放在大談堆滿餐桌的珍饈美味上,他在慕尼黑是很難吃上這些美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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