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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九


  第五部 第五章

  親人的亡故使人們更皈依上帝,因此布登勃洛克參議夫人在丈夫去世以後,嘴裡常說一些從前人們不易在她嘴裡聽到的充滿宗教氣息的話,也沒有人感到奇怪。

  但是人們不久便看出來,這並不是一種暫時的跡象。參議在世的最後幾年,由於參議夫人自己也日趨衰老,本來已經逐漸同情起自己丈夫的宗教傾向來;現在為了紀念亡人,她更想全部承受他篤奉上帝的宇宙觀。這件事全城人很快地便都知道了。

  為了使死者的精神繼續籠罩在這所房子裡,籠罩在一層並不排斥高尚的歡暢愉快之情的、溫和的、基督教的嚴肅裡。她將早晚的禱告仍然繼續下去,而且時間更加延長了。家人都聚集在餐廳裡,僕人則站在圓柱大廳裡,大家聽著參議夫人或者克拉拉從那本世代相傳的大字《聖經》裡朗讀一段經文,接著參議夫人按風琴,大家隨著琴聲唱一兩首讚美詩。有時讀的不是《聖經》,而是一本做工精美的講道的小冊子……什麼《小寶庫》啊,《聖詩篇》啊,《晨鐘》啊,《莊嚴的時間》啊,《進香者的長杖》啊等等,這些書有一個共同的特點,就是除了深情地讚美帶給世人幸福的耶穌之外,一無所有。而這種書家裡充斥皆是。

  對於這種禱告克利斯蒂安不常參加,托馬斯偶然有一次也對這種演習提出抗議,雖然他的話說得非常婉轉,而且像是半開玩笑的樣子,他的意見仍是溫和而無條件地被駁斥回去了。講到格侖利希太太,真是遺憾,她在這種場合裡常常有失體度。一天早晨……正好這一天有一位首次在布登勃洛克家作客的牧師……大家要隨著一支莊嚴的、虔敬的調子唱這樣的歌詞:

  我真是一具臭屍首啊,是個身體殘缺的罪人,我天天浸泡在邪癖裡,罪惡侵蝕著我的靈魂。

  主啊,不要讓我在罪惡裡沉淪,快把我送回你的天堂,你只當我是一隻癩狗,朝我丟塊骨頭,牽著我走!

  ……唱到這裡格侖利希太太感到一陣抑制不住的噁心,把手裡的書往下一扔,不顧禮節地跑出客廳去。

  相比而言,參議夫人要虔誠得多。譬如說,她舉辦了一個主日學校。每到星期日下午便有一群小女孩,一群小學生來拜訪這個未亡人,什麼住在城牆邊上的斯丁·渥斯啊,住在鑄鐘街的米克·施篤特啊,要不就是住在小格羅佩兒坑或者英格威什的菲克·斯努特啊,每個人都打扮得整整齊齊的,搖搖擺擺地從過道向花園裡一間光線充足的房子裡走去。這間房子本來是辦公室,但是已經很久沒有利用了。現在屋子的擺設全變了,放著成排的板凳,布登勃洛克參議夫人穿著黑緞子衣服,面孔白皙、端莊,頭上戴著一頂更潔白的鑲絛子邊的軟帽,坐在對面一張小桌子後邊,一邊喝著糖水,一邊和孩子們進行一點鐘教義問答。

  此外她又組織了一個「耶路撒冷晚會」,甚至要克拉拉、克羅蒂爾德和冬妮必須參加,對她們本人的願望不予理睬。每星期一次,大約有二十來個女人圍坐在餐廳裡一張大桌子四周,桌子上點著蠟燭和燈。以年齡來論,這些女人都應該去天國裡尋找一個好位置了。她們喝茶,喝果子露,吃可口的奶油麵包和布丁,一邊探討著教義,一邊作著針線活,這些活計到年終將拿到市場上出售,贏餘的錢都捐助給耶路撒冷的教會。

  這個宗教團體地主要成員都是和參議夫人同一社會地位的人,例如朗哈爾斯議員夫人,吉斯登麥克老參議夫人,摩侖多爾夫參議夫人,都是這一團體的成員,但是另外也有一些更喜愛世俗生活的太太,如科本太太之流,卻毫無顧忌的嘲笑她們的朋友……貝西。除了這些人以外,本城的幾位牧師的妻子,新寡的娘家姓施推威英的布登勃洛克參議夫人,以及塞色密·衛希布洛特連同她的懵懂無知的妹妹也是成員之一。然而在耶穌面前是沒有等級身份之別的,不會因家境貧寒和裝束奇特而拒絕她們參加「耶路撒冷晚會」,譬如說這裡面就有一個以篤信上帝和搜集毛織樣本聞名的瘦小皺癟的老太婆,住在聖靈醫院,名字叫希墨爾比格爾,她是她們族人裡唯一的倖存者……她哀傷地叫自己作最後一個天國之民,一邊說一邊把織針挑進軟帽子裡搔頭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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