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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衛希布洛特小姐坐在長餐桌的首位,身下邊墊著兩個沙發墊,精神奕奕地瞧著大家用飯,沒有一處她照顧不到的;她盡力把自己的一副佝僂的小身軀坐得筆挺一些,不時警告地敲著桌子,喊「納利」和「巴比」,要不就狠狠地盯包頻內小姐一眼,當後者顯露出想把所有的牛肉凍據為己有的時候。冬妮分配到的座位是在另外兩個寄宿生中間。這邊是阿姆嘉德·封·席令,一個梅克倫堡地主的女兒,生著淡黃色的頭髮,體格健壯。那邊是蓋爾達·阿爾諾德遜。她的家住在阿姆斯特丹,是一個秀麗的、有自己特點的姑娘。她生著一頭濃重的深紅色頭髮,兩隻棕色眼睛彼此離得很近,面龐白嫩、漂亮,略微帶著一些驕傲。一個愛饒舌的法國姑娘坐在冬妮的對面,她長得像一個黑人,戴著一對大金耳環。布郎小姐坐在桌子下首,這是一個乾癟的嘴唇上還掛著苦笑的英國姑娘,她也住在這裡。

  共飲必舍夫酒使大家很快地就熟起來了。包頻內小姐昨天晚上又作惡夢了,她對大家說啊,真可怕!她一作惡夢就喊:「救命啊,快來人哪!強盜,強盜!」把大家都從床上喊起來了。接著又談起來,原來蓋爾達·阿爾諾德遜不是像別人似的彈鋼琴,而是拉提琴,她父母已經不在人世了……答應送給她一把真正由斯特拉狄瓦利親手制的提琴。冬妮缺乏音樂才能;聖瑪利教堂裡唱的是什麼讚美詩她都無法分辨出來……噢,阿姆斯特丹新教堂裡的管風琴有voxhumana……人的聲音……那聲音是多麼令人震奮!……阿姆嘉德·封·席令又談起她家裡養的牛來。

  阿姆嘉德從第一次會面就留給冬妮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她是冬妮接觸到的第一個有貴族血統的女兒。能以封·席令作姓,這是多大的福氣啊!冬妮的父母在城裡最有漂亮的房子,祖父母也都是上流社會的人物;可是他們也只不過簡單地姓「布登勃洛克」姓「克羅格」而已,不能不說這是多麼令人遺憾的事,這位高貴的萊勃瑞西特·克羅格的外孫女對於阿姆嘉德的高貴血統崇拜得無以復加。她常常暗自思忖,這個富麗堂皇的「封」字加上自己頭上該適合得多了……因為阿姆嘉德,我的上帝,一點也不知道珍視她這種好運氣。她梳著一隻粗辮子,兩隻藍眼珠泛著和善的光輝,整天跑東跑西,就是一點兒也不想想這個問題。她說話時一口梅克倫堡口音。看上去一點也不高貴,她從不誇耀她的高貴門第,事實上,她還不懂得高貴是怎麼回事。「高貴」這一個詞深深的植根於冬妮的小腦袋裡,她一心認為蓋爾達·阿爾諾德遜倒是擔當得起這個字。

  蓋爾達與眾不同的是,她身上有一股獨特的異國風調;她對塞色密的責難無動於衷,總喜歡把自己秀麗的紅頭髮梳成一副特別觸目的式樣,此外,很多人覺得她拉提琴也很「蠢」……這裡應該說明一下,「蠢」這個字是一個非常厲害的貶義之詞。儘管如此,大多數女孩子的觀點還是同意冬妮的意見,認為蓋爾達·阿爾諾德遜是一個高貴的女孩子。不論是她的年紀還是就她那個年齡來說發育得豐滿的體態,不論是從她的舉動,或者她的零用物品,都表示出她的高貴的出身。就拿她的零用物品為例吧,她有一套從巴黎買來的象牙化裝用具,冬妮對這物件的價值特別賞識。因為冬妮自己家裡就有各種各樣物品是她父母和祖父母從巴黎買回來的,這些東西都是價值不菲的。

  這三個女孩子很快地就結成了同盟。她們三個不但是同班,而且同住在樓上一間最大的寢室裡。十點鐘過後,到了安歇的時候,一邊閒聊天,一邊脫衣服,這是多麼有趣,多麼愜意的時刻啊!

  當然,只能悄悄地進行,因為隔壁的包頻內小姐已經作起強盜的惡夢來了。與她住在一起的是小伊娃·尤威爾斯。伊娃是漢堡人,父親現在住在慕尼黑,是一個藝術愛好者和收藏家。

  棕色窗簾已經放下來了,桌上點著一盞紅燈罩的矮燈,屋子裡散蕩著一股淡雅的紫羅蘭味和新漿洗的衣服味。幾個女孩子籠罩在一種充滿了慵倦、懶散、夢幻的幽靜舒適的情緒裡。

  阿姆嘉德身上的衣服已經脫了一半,坐在自己的床沿上說:「諾伊曼博士的口才多麼好!他一進教室,就滔滔不絕地談起拉辛來……」

  「他很美,腦門很高」蓋爾達說,她正在兩扇窗戶中間的一面鏡子前面借著燭光梳頭。

  「我同意!」阿姆嘉德趕忙應聲說。

  「你開始說起他,只不過是為了聽到這句話,阿姆嘉德,你一直用你那雙藍眼睛盯著他,連眼也不眨,倒好像……」

  「你是不是愛上他了?」冬妮問道。「我的鞋帶解不開了,蓋爾達,你幫我一下……這樣!好了!阿姆嘉德,你愛上他了嗎?跟他結婚吧;你們倆挺相配,他將來會到高等學校去當教授。」

  「天哪,你們倆真討厭。我怎麼會愛上他。我決不跟作教員的結婚,我要嫁一個……」

  「你要嫁一個貴族嗎?」冬妮手裡的襪子不知不覺地落下來,她沉思地望著阿姆嘉德的面孔。

  「我還不知道。可是這個人一定有一座大莊園不可……啊,孩子們,這件事現在說起來都高興!我每天早晨五點鐘就起床,管理家務……」她把被子蓋在身上,仰望著天花板發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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