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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二


  6.在刑柱上

  原來,關押我的這座「監獄」坐落在佩科河邊,在旁邊的一個山谷裡,如果我通過門向外望的話,目光便落在對面的岩壁上。佩科河的谷地很寬。我很想看看石堡,但還不能從鋪上站起來。就算我身體足夠強壯了,恐怕也不會獲准離開這屋子。

  天黑後,老婦人又來了,坐在角落裡。她帶來了一盞燈,那是一個掏空的小南瓜,裡面裝了油和一個「浮子」。燈整夜點著。這個老婦是幹粗活兒的,而「麗日」則是照料我的總管。

  我又熟睡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自覺比頭一天更壯實了些。這一天我至少吃了六頓飯,總是調稠的摻了玉米麵的肉粥,既有營養,又容易消化,就這樣直到我能更好地吞咽並能吃固體食物,尤其是肉為止。

  我一天天地恢復起來,骨頭上又長出了肌肉,嘴裡也漸漸消了腫。「麗日」總是那樣,友好地替我做這做那,同時對我死期的臨近深信不疑。後來我發現,當她自以為不受注意時,憂傷、疑問的目光便靜靜地落在我身上——她似乎開始為我感到難過了。看來我那時認為她沒心腸,是錯怪她了。我問她是否可以走出這個總是敞開的牢籠,她不讓,告訴我,門外日夜坐著兩個哨兵,一直看守著我,只是我不知道罷了。

  這提醒了我要謹慎從事。我雖然寄希望于溫內圖的頭髮,但它也許起不到預期的作用,那我就只能指望自己,指望自己的力量了。我得訓練訓練,可怎麼練呢?

  我只在睡覺的時候才躺在熊皮上,除此之外我就坐著,或在屋裡走來走去。我對「麗日」說,我不習慣坐得很低,問她我是不是可以弄塊石頭坐。這個願望被報告給溫內圖,他派人給我送來了大小不等好幾塊岩石,最重的一塊大概有五十公斤。只要我是獨自一人,就用這些石塊練力氣。在我的護理員面前,我仍然虛弱地呻吟,但實際上,十四天以後我就能毫不費力地把那塊大石頭連續舉起好多次了,而且情況越來越好,第三周過去後,我知道自己已經恢復到以前的狀態了。

  我在這兒呆了六個星期了,還沒有聽說被俘的奇奧瓦人被釋放的消息。能供養一百七十人,真是了不起,不過奇奧瓦人最終得付帳。他們越是拖著不接受阿帕奇人的建議,付的贖金就越高。

  秋天裡一個風和日麗的早晨,「麗日」給我送來了早飯。她在我身旁坐下,而不是像往常那樣走開。她溫柔的目光停留在我身上,閃著潤澤的光。終於,一滴眼淚順著她的面頰淌下來。

  「你哭了?」我問,「出了什麼事?什麼讓你這麼難過?」

  「就在今天。」

  「什麼就在今天?」

  「奇奧瓦人要被釋放,離開這兒了。他們的使者夜裡到了河邊,帶來了所有要繳給我們的東西。」

  「這使你如此難過嗎?你本應該高興才是啊。」

  「你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你也不知道什麼在等著你。慶祝奇奧瓦人離開,就是要把你和你的三個白人兄弟綁到刑柱上去。」

  我早就等著這一天了,可聽到這話,還是吃了一驚。這麼說今天就是關鍵的一天,也許就是我的末日!晚上,這一天快要結束的時候,會給我帶來些什麼呢?我仍是一副若無其事、似乎很平靜的樣子,繼續吃我的飯。吃完後,我把碗交給「麗日」,她接了碗,起身要走。到了門口,她又回轉身,向我走來,把手伸給我,再也忍不住眼中的淚水。她說:

  「『麗日』現在是最後一次和你說話了。阿帕奇人首長的女兒知道,她不該表現出悲哀和同情——她的父親是這樣教她的;可她曾經還有個老師,她的母親。」

  「曾經?」我同情地問,「她去世了嗎?」

  「不,大神瑪尼圖把她叫去了。她是傍晚太陽快要落山時柔和的陽光;男人們像中午的烈日。再見吧!人們叫你『老鐵手』,你是個堅強的戰士。他們折磨你的時候也要堅強啊!『麗日』為你的死而憂傷,但如果任何折磨都不能使你發出痛苦的呻吟,她會高興的。讓我高興吧,像一個英雄那樣死去!」

  說完,她匆匆地走出去。我走到門口目送她,這時兩個槍管對準了我——是兩個哨兵在履行他們的職責。我要是再往外走一步,肯定就會再次受傷,不堪一擊了。逃跑是想也不用想的,因為我不辨方位,肯定會失敗。我趕快又退回到牢房裡。

  我該怎麼辦呢?不管怎麼說,最好是鎮靜地等待即將來臨的一切,在適當的時刻試一試那綹頭髮的效力。我向外望去,看到的一切只能使我相信逃跑的念頭無異於發瘋。我看到石堡是個非常堅固的牢籠。迄今為止,我只讀到過印第安人的石堡,還沒見過。它是為抵禦進攻而建的,十分特別的建造方式使它非常適用於這個目的。

  石堡大多是建在山岩深深的縫隙間,用堅固的石頭壘成一層一層的,層數根據位置而定。每一層都比它下面的一層縮回去一塊,這樣它前面就形成一個平臺,也就是下面那層層頂的一部分。石堡整個看起來像是一個分層的金字塔,越高,向山岩的縫隙間深入的就越多。底層一般都伸出來,最為寬闊,往上一層層越來越窄。層與層之間不像我們的房子的內部那樣靠樓梯連接,而是從外部靠梯子上下,之後可以把梯子拿走。一有敵人接近,梯子就被抽走;除非敵人自己帶了梯子,否則無法上去。即使他帶了梯子,也得一層一層地分別攻打,這樣便暴露在上面平臺守衛者的槍火之下,而守衛者卻不會挨他的打。

  我就是被關在這麼一座石堡裡,而且我才發現自己是在第八或第九層。既然每層都有印第安人,怎麼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下去呢!不,我得呆在這兒。我又回到鋪上等待。

  這是沉重得幾乎令人無法忍受的幾個小時,時間像蝸牛一樣爬得其慢無比。快到中午了,那印第安女孩兒預言的一切還沒有發生。終於,我聽見門外傳來很多人的腳步聲。溫內圖進來了,後面跟著五個阿帕奇人。我依然舒舒服服地躺在那兒,他久久地審視著我,然後說:

  「『老鐵手』,告訴我,你現在是不是恢復健康了。」

  「還沒有完全恢復。」我回答。

  「但你能說話了?」

  「是的。」

  「也能跑步了嗎?」

  「我想是吧。」

  「你學過游泳嗎?」

  「學過一點兒。」

  「很好,因為你還得游泳。你還記得你哪一天能夠再見到我嗎?」

  「在我死的那天。」

  「你還記得。這一天到了——站起來,得把你綁起來。」

  不聽從這個要求就太傻了,於是我從鋪上站起來,把手向印第安人伸過去。他們把我的手綁在身前,隨後腳上又捆了兩根帶子,使我只能慢慢地走,大概也能上臺階,但不能大步快跑。他們把我帶到了平臺上。

  這兒有架梯子通往下一層——不是我們概念中的那種梯子,而是一根粗大的木樁,上面刻有深深的凹痕,那便是梯子的級了。三個紅種人順梯下去了。下面就該我了,雖然被捆綁著,但並不困難。接著溫內圖和另外兩個人也下來了。就這樣一層一層地下去,每一層的平臺上都站著婦女和兒童。他們好奇然而靜靜地打量著我,並尾隨我們而來。等我們離開這座金字塔形的建築時,他們已經有幾百人了,並且人數還在增加——他們是來觀賞我們受刑赴死的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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