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爾·麥 > 印第安酋長 | 上頁 下頁
二八


  「狐狸」打量著我,問道:

  「這張白臉我還從來沒見過,他很年輕,難道就已經是個戰士了嗎?他是不是贏得一個名字了?」

  如果塞姆說出我的德語名字,是不會有什麼效果的,這時他想起了懷特造的那個詞兒。

  「這個白人小夥子是我最親密的朋友和兄弟,是最近才渡過大洋到這兒來的,在家時他就已經是個厲害的戰士了。以前他從沒見過野牛,可前天他為了救我的命,和兩頭老公牛交了手並把它們打死了。昨天他又用刀子捅死了大岩山的一頭灰熊,而他自己連皮兒也沒蹭破一點兒。」

  「噢!噢!」紅種人們欽佩地喊起來。塞姆接著說下去,但越說越離譜兒了:

  「他的子彈從來沒打偏過,他的手勁兒大極了,只消一拳就能把對手打翻在地,所以西部的白人送他一個綽號,叫做『老鐵手』。」

  就這樣,沒經過我本人的同意,我就被冠上了一個戰名,而且從那時候起,我在那邊就一直叫這個名字。這是西部的習慣,就是最好的朋友往往也不知道彼此的本來姓名。

  「狐狸」把手伸給我,友好地說:

  「如果『老鐵手』允許,我們也願做他的朋友和兄弟;我們喜歡能一拳打倒敵人的男子漢。所以,衷心歡迎你到我們的帳篷去。」

  ——換個說法兒,這話的意思就是:我們需要像你這樣的惡棍,因此,到我們這兒來吧!如果你和我們一道偷雞摸狗,打家劫舍,你就能在我們這兒過得不錯。

  儘管如此,我還是帶著尊嚴——這種尊嚴日後成了我的個人特色——回答了這話:

  「我熱愛紅種兄弟,因為他們和我們一樣是大神的兒子,我們要成為兄弟,並肩與一切敢輕視你我的敵人作戰。」

  一道滿意的微笑浮上他那張塗滿了油脂和顏色的臉,他向我保證:

  「『老鐵手』說得對。我們要和他一起抽和平煙斗。」

  隨後我們就在河邊坐了下來。他拿出一支煙斗,煙斗散發出一股強烈的芳香氣味兒,老遠就刺激著我的鼻子。他往煙斗裡塞了一些混和物,看上去像是由搗碎的紅蘿蔔、大麻葉、切碎的槲果、酸模攙和而成的。他將其點燃,站起來,抽了一口,把煙噴向天空和地面,說道:

  「天上住著大神,地上生長著草木鳥獸,這是大神為奇奧瓦的戰士們準備的。」

  接下來他又吸了四口,將煙分別噴向東、南、西、北,之後接著說:

  「這些地方住著紅種人、白種人,他們無禮地霸佔了那些草木鳥獸。我們要去找他們算帳,要回屬￿我們的東西。這是鮑說的話,不可更改!」

  這說的叫什麼話啊!這個奇奧瓦人公然把天底下的草木鳥獸全看作是他們部落的財產,因此搶劫不僅是他的權利,簡直就是他的義務。而我要當這幫人的朋友!但是落在樂隊裡的人,只好跟著一塊兒吹吹打打。

  「狐狸」把毫無和平氣息的和平煙斗遞給塞姆,小個子一本正經地抽了六口,宣講道:

  「大神只看人心,不在乎人的膚色,因為他們可能會把顏色塗在臉上,欺騙大神。有名的奇奧瓦戰士,心是勇敢忠誠的,我的心和他們的心系在一起,就像我把我的騾子系在樹上一樣。它會一直系在那兒,如果我沒搞錯的話。這就是我的話,不容更改!」

  這真是典型的塞姆·霍肯斯,又狡黠又幽默善於找出任何事情中可以忍受的一面。他的演講贏得了一片「噢!噢!噢!」的歡呼聲。可這時他又開始惡作劇了,把那支臭哄哄的陶煙斗塞到我手裡來,害得我只好啃酸蘋果。我決心維護自己的尊嚴,控制住我那張男子漢臉孔上的嚴肅線條。我非常喜歡抽煙,過去從不曾覺得有哪支雪茄勁兒太大,所以我滿以為這支印第安人的和平煙斗也不會把我怎麼樣。我站起身,用左手做了個表示虔誠祈禱的動作,然後吸了第一口煙。是的,沒錯兒,剛才提到的那些成分——蘿蔔、大麻、槲果、酸模,煙袋鍋兒裡都有。可還有第五種主要成分我開始沒注意到,現在我可聞出來、也嘗出來了——肯定還有鞋子的一小塊兒氊子在裡面!我也把煙噴向天空和地面,然後說:

  「陽光和雨水來自上天,一切賜禮和祝福都來自上天。大地變得溫暖、濕潤,養育了野牛、野馬、熊、鹿、南瓜、玉米,尤其是養育了聰明的紅種人用來作煙草的寶貴植物——它通過和平煙斗,發出友愛和兄弟結盟的香氣。」

  我從書裡讀到過,印第安人稱他們的混和煙草為「基尼基尼克」,今天趕快就把它用上了。我又抽了第二口,將煙噴到四個方向——味道比剛才更足,也更複雜了;我確信裡面還有兩種成分,即松脂和剪下來的手指甲。這一重大發現之後,我接著說:

  「西邊聳立著大岩山,東部延伸著草原,北邊湖光閃爍,南邊是大洋的波濤。如果這之內的土地都是我的,我會把它們送給奇奧瓦的戰士們,因為他們是我的兄弟。讓他們今年打到相當於他們的人數十倍的野牛和五十倍的灰熊;讓他們的玉米粒兒長得像南瓜那麼大,而他們的南瓜有普通的二十個那麼大。這就是我要說的話,不容更改!」

  祝福他們得到這些好事兒於我沒什麼損失,但可讓他們高興了,就好像真的已經得到了似的。這是我一生中做過的最俏皮的一次演講,贏得了一陣歡呼。印第安人平素非常注意保持冷靜,所以這陣歡呼可以說是絕無僅有的。還不曾有人——更不用說白人了——如此慷慨地祝福他們,不僅如此,還要饋贈他們,因此他們「噢!噢」的歡呼聲簡直是沒完沒了。「狐狸」一再握我的手,為他對我的忠誠友誼做保證;他喊「不容更改」的時候嘴張得那麼大,我成功地把和平煙斗捅到他又長又黃的牙齒間,總算擺脫了那玩意兒。他立刻不做聲了,滿心感激地埋頭享受起來。

  這是我在印第安人那裡經歷的第一次「聖事活動」,因為抽和平煙斗被他們視作一項隆重的儀式,其原因和結果都是極其嚴肅的。後來,我不知又抽過多少次這種煙斗,同時充分意識到這儀式的莊嚴。但從一開始它就令我厭惡,在我眼裡,儀式的過程則顯得滑稽至極。我的手上還帶著那煙斗的臭氣,我的整個心靈都在為煙斗已從我嘴裡移到了那首領嘴裡而默默歡呼。為了讓自己忘掉煙斗的那股味道,我從兜兒裡掏出一支雪茄點上。紅種人的眼睛齊刷刷地盯住了我,那眼神兒是多麼貪婪啊!「狐狸」的嘴張得那麼大,連煙斗都掉下來了。作為訓練有素的戰士他具有敏銳的判斷力,接住了煙斗,又把它塞到嘴裡。然而看得出,此時此刻一支雪茄會比上千支和平煙斗更讓他喜歡。

  由於我們和聖一菲保持著聯繫,那邊用牛車給我們運給養,我不難得到雪茄煙。雪茄很便宜,別人大喝燒酒,我享受這個。今天早上出發時,我想到也許明天才回得了營地,便帶了足夠兩天抽的雪茄,所以這會兒我有能力滿足紅種人對煙的驚人欲望。我給每個人遞過去一支,「狐狸」立即撇了煙斗,點燃了他那一支。他的幾個手下做法卻完全不同:他們不是把雪茄頭兒叼到嘴裡,而是把整支雪茄都塞了進去,大嚼特嚼起來。沒辦法,人的口味就是這麼不同。

  現在,所有的程序都已完成,紅種人的情緒好極了,於是塞姆開始發問了:

  「我的兄弟說他們和美斯卡萊羅一阿帕奇人宣戰了——從什麼時候起世上又不太平了?」

  「按白人的說法,兩個星期了。我的兄弟塞姆一定是跑到邊遠的地方去了,所以對此毫無所知。」

  「是的。你們各部落本來是相安無事的,是因為什麼動武的呢?」

  「那些阿帕奇狗殺死了我們的四個戰士。」

  「在哪兒?」

  「在佩科河邊。」

  「你們的帳篷不在那兒啊?」

  「但是美斯卡萊羅人的帳篷在那兒。」

  「你們的戰士到那兒去幹什麼?」

  那奇奧瓦人想都不想就說了真話:

  「我們的一支隊伍打算夜裡去偷襲美斯卡萊羅一阿帕奇人的馬匹。可那些該死的狗防守得很嚴,殺死了我們勇敢的戰士。所以我們雙方就宣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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