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卡爾·麥 > 印第安酋長 | 上頁 下頁


  「為我……餞行……?」

  今天我得感謝命運,當時自己沒被拍下來,我在驚駭之中肯定露出一副蠢相。

  「是的,為您餞行,先生」,她友好地微笑點頭,讓我覺得很不合時宜,我自己可笑不出來。「本應該通知您的」,她補充道,「我們已經喜歡上了您,但又無法阻攔您。同您告別,我們感到非常遺憾,在此我們向您致以最美好的祝願。請您明天就啟程吧。」

  「啟程?明天?去哪兒呢?」我吃力地說出這些話。

  這時坐在我旁邊的塞姆·霍肯斯用手拍著我的肩膀笑了。

  「去哪兒?跟我去大西部!您出色地通過了考試,嘿嘿嘿嘿!其他測繪員明天出發,不會等著您的。您註定要跟著走。迪克·斯通、威爾·帕克,還有我,我們是嚮導,沿著海岸山脈,直到德克薩斯。別以為您還能貓在這兒當您的『青角』。」

  我這才恍然大悟:一切都是串通好了的。測繪員,沒準兒還是為一條計劃中的大鐵路搞測繪呢。多麼令人興奮的想法啊!我根本用不著發問,就得到了答覆,因為亨瑞走過來抓住我的手。

  「我已經說過為什麼喜歡您。在這兒,您是個正派人,可家庭教師不是您當的,先生,根本不是,您得去西部。所以我請了大西洋——太平洋公司對您進行考察,但沒告訴您。您考得很好,這是聘書!」

  他把文書遞給我。我一眼望去,看到那上面寫著我將得到的報酬,眼睛立刻蒙上了一層淚水。他繼續說下去:

  「是騎馬去,所以您需要一匹好馬。我把您自己馴服的紅鬃白馬買下來了,您應該得到它。您還得有武器。我要把那支獵熊槍給您,它又舊又重,我用不了,可您用它每槍都能打中靶心。您意下如何,先生,啊?」

  我先是一言不發,等我能夠再次開口的時候,我想謝絕這些禮物,但沒能成功。這些好人打定了主意要讓我幸福,如果我一味拒絕,將會深深地傷害他們。為了不讓我們這會兒囉嗦個沒完,女主人在桌邊坐了下來,我們也只好效仿她。大家吃起飯來,我的事情則暫且放下不談。

  挨到吃完飯後,我才搞清該知道的一切。那條鐵路將從聖路易斯起,穿過印第安人區域、德克薩斯、新墨西哥、亞利桑那和加利福尼亞,直通到太平洋海岸,人們計劃將如此漫長的路線分成小段進行勘察測量。我和另外三個測繪員由一位總工程師領導,分到了位於紅河源頭與海岸山脈之間的一段。三個可靠的嚮導塞姆·霍肯斯、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將帶領我們去那兒,一大群勇敢的牛仔會在那兒確保我們的安全。此外我們還會得到所有要塞駐防隊伍的保護。為了給我個大大的驚喜,這一切直到今天才告訴給我,自然是相當的晚。不過我的裝備已經大小俱全,這我就放心了。也就是說,我除了去向我的同事做自我介紹,就沒什麼可做的了,他們正在總工程師家裡等著我。我是在亨瑞和塞姆·霍肯斯的陪伴下去的,在那裡我接受了人們熱情的問候。

  第二天早上我到那個德國家庭告別完,又去找亨瑞。他熱情地搖著我的手,用粗魯的方式打斷我表示感謝的言辭:

  「住嘴,先生!我送走您,只是為了讓我的老槍再有發言的機會。等您回來,給我講講您的見聞經歷!那時自然知道您還是不是,但到現在為止您一直是不肯承認的『青角』!」

  說完他把我推出門去,在他關上門之前,我看到了他眼中含著淚水。

  到了九月初,我們已經幹了三個月,可還沒有完成任務,而別的組大多數人已經回家去了。這裡有兩個原因。

  在我們著手真正的工作之前,先得耗費時日,騎馬、艱苦跋涉、做大量的比較測量。還有一情況是我們所在的是個危險的地區,有奇奧瓦人、科曼奇人、阿帕奇人出沒,他們不願意這個地方修什麼鐵路。我們必須十分小心,時刻保持警惕,這樣我們的工作自然就拖延了很久。

  考慮到印第安人的存在,我們不能打獵吃野味,那樣會被他們發現並尾隨我們;我們更多地是從桑塔非派來的牛車那裡得到食物。但這種補給方式又極不固定,有很多次,我們無法繼續前進,因為我們得等牛車來。

  第二個原因是我們這夥兒人的組成。前面提到,在聖路易斯時總工程師和三個測繪員熱情地問候了我,由此我期待著一次成功的合作;只可惜,我被欺騙了。

  我的同事都是地道的美國佬,他們把我看作「青角」、缺乏經驗的「荷蘭人」——在這兒,這個詞兒是罵人話。他們只想掙錢,不大理會任務是否認認真真地完成了。我這個誠實的德國人成了他們的絆腳石,很快他們就收回了對我的好意。我不讓自己為此煩惱,只管盡職工作,我甚至做得更多,因為我在短短一段時間內就發現,他們其實沒有多少專業知識。他們把最難的工作推給我,自己卻過著十分清閒的日子。我沒有提出任何異議,我一向認為,人承擔的越多,越能變得堅強。

  總工程師班克洛伏特還算是他們之中最能幹的一個,可惜他喜歡喝燒酒。從桑塔非運來了幾桶這種既誤人又誤事的酒,從此以後,他擺弄白蘭地的時間超過了擺弄測繪儀器的時間。有時他會酩酊大醉,一天裡倒有半天躺在地上。三個測繪員裡格斯、瑪西、貝靈,他們和我一樣都得出酒錢,所以為了不吃虧,他們就跟班克洛伏特比著喝酒。可以想見,這些先生們也常常是腦子不太清醒的。我因為基本上不喝燒酒,成了唯一幹活兒的人,他們那些人總是處在喝酒和醒酒的交替之中。然而我並沒有為此得到感謝,充其量只有貝靈明白我在替他們苦幹——雖然我完全沒有這個義務。不言而喻,在這麼一種狀況下,我們該做的工作就遭殃了。

  其他人也指望不上。我們剛到集合地時見到了十二個正等著我們的牛仔。一開始,作為一個新手我自覺很受他們尊敬,可沒過多久就發現他們都是些層次很低的人。

  他們應該保護我們並協助我們的工作。其實在整整三個月裡沒有發生任何需要他們保護的事情;至於他們的協助——我完全有理由說,全美國最懶的十二個人到這兒聚會來了。

  在這樣的情形下,這班人馬怎能不是亂糟糟的一團呢!

  從名分和職責上看,班克洛伏特是發號施令的人,而且他也確實做出了這麼一副樣子來,可沒人聽他的,於是他就以我聞所未聞的方式罵罵咧咧,到酒桶那兒去犒勞自己。裡格斯、瑪西、貝靈也好不到哪兒去。雖然我很有理由佔據領導地位,但我沒這樣做,即使這樣做了,也是做得不露聲色,人不知鬼不覺的。一個像我這樣沒經驗的年輕人是不被這些人放在眼裡的。如果我傻乎乎地貿然站出來發號施令,結局肯定是引起一場哄堂大笑。不,我得悄沒聲兒地小心行事,就像一個善於牽著倔強丈夫的鼻子,讓他不知不覺跟著走的聰明妻子。我大概每天要被那些半野蠻不聽指揮的牛仔們叫上十次「青角」,可他們在不知不覺地跟著我轉。我故意要讓他們以為,他們是在按自己的意願做事。

  在這方面,我得到了塞姆·霍肯斯、迪克·斯通和威爾·帕克的有力支持。第一個已經向諸位介紹過了,後兩個也值得形容一番。

  迪克個子極高,瘦得嚇人,榨成幹兒了似的。他結實的打獵鞋上系著皮綁腿,上身穿一件窄小的打獵汗衫。他又寬又尖的肩膀上圍著一個棉披肩,線頭兒肆無忌憚地向四處飄揚。腦袋上則扣著一個既不是便帽也不是氊帽的玩意兒,要想進一步形容它簡直辦不到。

  他的夥伴幾乎和他一樣又高又瘦。他腦袋上纏著一塊很大的深色頭巾,上穿一件紅色的匈牙利式騎馬服——天知道是怎麼在大西部找到的;下穿一條長長的皮褲,外套高統防水靴。他腰間插著兩支左輪手槍和一把刀,是用最好的金菲爾德鋼打造的。

  引人注目的是他臉上那一張大嘴。兩個嘴角像是特別喜歡那兩片耳朵,親熱地湊近它們。這使他的容貌顯出一派天真爛漫。不管怎麼說,從威爾·帕克這個人身上找不出一絲虛偽。

  這兩人的槍也像塞姆的利迪一樣看上去不中用,都像是從林子裡撅回來的樹棍子。一個不瞭解西部的人會想,用這麼一支槍,就算是槍手本人,也不可能不冒生命危險。

  如此這般的三個形象在德國是不可想像的,可在這個並非以衣裝取人的地方,絕對沒有一個明白人敢因為他們的外表而斜著看他們一眼。正相反,這三位是經驗老道、聰明勇敢的獵人,他們親密無間,被稱為「三葉草」,一個很響亮的名字。

  要是那時沒有這三個人在我身邊,我的生活將是難以忍受的。他們通常總是站在我這邊,與那些人保持距離,但又做得不會讓任何人覺得受了傷害。尤其是塞姆·霍肯斯,雖然愛開玩笑,卻善於得到那班好頂牛的傢伙的尊重;他以半嚴肅半開玩笑的方式助我一臂之力。

  不言之中,我與他之間形成了一種關係,用領主關係來稱再合適不過了。他把我置於他的庇護之下,就像對待一個無須徵求意見的人。我是「青角」,他是老練的牛仔,對我而言他的意志是不容爭辯的。一有時間和機會,他就給我上課,理論實踐俱全,都是關於身處大西部必須瞭解和會做的事情。如果說我後來在溫內圖上完了高等學校,那就得承認塞姆·霍肯斯是我的啟蒙老師。他親自動手給我做了一根套索,並且允許我在練習拋擲這一重要武器時拿他這個小個子和他的馬當目標。當我練到每拋一次都能套中目標的時候,他打心底裡高興,喊道:

  「好啊,我年輕的先生!這樣就對了!不過別因為幾句誇獎就忘乎所以啊!即使是最笨的學生,如果不想讓他留級,當老師的也得時不時地誇誇他。我已經是幾個年輕牛仔的老師了,比起您來,他們學得輕鬆多了,理解我的意思也比您快得多。不過您要是照這樣學下去,也許六七年後就沒人再叫您『青角』了。在那之前您可以用一條老經驗安慰安慰自己:蠢人有時候也能和聰明人做得一樣好,甚至更好——如果我沒搞錯的話!」

  他說這番話時,做出極其嚴肅認真的樣子,而我也同樣嚴肅認真地聽著,我很清楚他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在那些指導中,我最喜歡的是有關實踐的部分,要是沒有塞姆·霍肯斯,我就騰不出時間練習一個草原獵手必須掌握的那些技能。我們的練習是秘密進行的,並且總是在離營地足夠遠的地方,以免有人觀看。是塞姆要這樣做的,有一次我問他為什麼要這樣,他微微一笑:

  「是為您好,先生。您做這些事兒還不太在行,要是讓那些傢伙看見了,我會非常害臊的。好了,這下您知道了,嘿嘿嘿嘿!好好想想吧!」

  這樣做的結果是,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在打槍和身手方面會有什麼能耐,不過我也不在乎。

  儘管有前面提到的那些障礙,大約又過了一個星期,我們終於可以和相鄰的那組接頭了。為了通知那邊,得派個送信兒的。班克洛伏特說他要親自騎馬去,帶一個牛仔做嚮導。傳遞消息是件很普通的事,因為我們必須始終與前後的兩個組保持聯絡。因此——為著後面將要發生的事情,我得在這兒簡短地提一句——我知道,在我們面前做指示的工程師是個能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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