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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


  2.長矛樹

  我經常受到我的讀者的責備,他們批評我說,當那些敵視我們並只能給我們造成危害的壞人落入我們手中的時候,我對他們太和善、太寬容!即便我認為這些責備有其充分的理由,但是從每個單獨的事件來看,我過去一直認為並且現在也仍然認為,我所採取的態度是正確的。報復和懲罰之間存在著很大的區別。一個有強烈報復欲的人不會是一個好人;他這樣做不但卑鄙,而且下流,他沒有權利搶在上帝和人類執行公道之前採取行動,對自己的自私自利和狂熱毫不加以克制,由此只能讓人看出,這種人是多麼的可鄙和軟弱。懲罰則是完全不同的情況,它是受到法律和良知譴責的行為所帶來的必然的、不可避免的後果。只不過不是每一個人、甚至包括行為的受害者,都可以認為,他有資格充當法官。這一方面可能是非法的,另一方面可能很容易帶有卑鄙的報復行為的特徵。有哪一個人心靈如此純潔,沒有一點兒過錯,舉止言行全部合乎道德規範,而且還有崇高的思想,以至於不經過國家權力的任命便可以以法官自居並對他人的行為進行懲處呢?

  何況人們為了保護自己,往往把惟一的一次錯誤、一次罪惡、違法行為看成是獨立的犯罪。人們應該研究一下每一件壞事發生之前的情況!只有身體和心理上的缺陷是天生具有的嗎?道德上的缺陷有沒有這種可能呢?然後人們大概會考慮到,教育有多大的威力!我這裡所說的教育是廣義的,即不僅僅指父母、老師、親戚的培養教育。生活中的情況成千上萬,它們對於一個人產生的影響遠比人們的行為——這裡的人一般是指教育者——產生的影響更加深刻和持久。在一家低級劇院度過的一個夜晚,閱讀過的惟一一本壞書,看過的惟一一張傷風敗俗的畫,都可以使良好的家庭教育產生的全部成果毀於一旦。一個有著數百萬人口的社會應當對多少罪惡負有責任啊!正是這個社會,當它享受著極大的快樂時,它已經患了癌症,而且癌症已在它的個別成員身上發作了!於是人們虔誠地抬起眼睛、皺起鼻子作出拒絕的表情紛紛退縮,害怕繼續接觸這個遭受不幸的可憐蟲。

  當我談到這個「文明」社會的種種情況時,我對所謂的半野蠻和野蠻民族的看法肯定要溫和得多。野蠻或者變粗野的人——或者他們從來沒有一個完善的道德標準衡量自己的行為,或者喪失了這樣的標準——對於其缺陷所需要承擔的責任,可能少於那種儘管有我們廣為讚揚的文明提供所有的道德支持卻仍然誤入或者落入歧途的罪人。一個被白人追得東奔西跑而拿起自衛武器的印第安人只值得同情,而不應該遭到鞭打。一個因為某種過失而被這個非常講究道德和貞潔的社會永遠趕出去的人,被美國的西部地區接納,並且在那裡越陷越深,因為他在那裡缺少任何依靠;雖然他作為一個在西部奔波的人置身於嚴格的血腥殺戮的法規下,但在我的眼裡是可以寬容和原諒的。溫內圖——這個思想高尚、總是寬宏大量的人,只要我請求他,也從來不拒絕給予一個這樣墮落的人寬容;甚至,不等我請求他,他也會完全自動地作出這樣的決定。

  寬容有時候會使我們陷入困境,這我承認,但是這種情況大多又被我們通過寬容間接得到的好處抵消了。誰想與我們結交,就必須放棄西部地區的殘酷無情和嚴酷,在本來不知道和不願意的情況下,不是在語言上,而是在行動上變成宣揚博愛的老師和傳播者,因為幾乎可以這麼說,在我們這裡人們呼吸著博愛的空氣。

  老華伯也是那種墮落的人之一,我們給予他的寬容遠遠超過了他應該從我們這裡得到的。在這一點上,除了我們普遍執行的與人為善的原則外,要歸咎於他那不尋常的個性給我留下的第一眼印象。他的高齡對此也起了一定的作用;而且當著他的面我總會產生一種特別的感覺,這阻止了我根據他的所作所為和他肆無忌憚地表現出的邪惡處置他。我似乎覺得,我必須按照一種雖然不受我主宰,但卻寄存在我的心中的意志行事,這種意志禁止我加害他,因為儘管他本性難移,但卻受到一種非常特別的、神的法庭的保護。因此,在他企圖在芬內爾的農場謀殺我的第二天早上,我再一次放了他,我這樣做也完全符合溫內圖的意願。迪克哈默杜爾和皮特·霍爾貝斯當然不同意,特裡斯柯夫作為一名警察比他們更加不同意。不過,我至少沒有受到他們三個人的指責,我只從農場主那裡聽到了責怪;他根本無法理解,這樣一個人——只有目光敏銳的阿帕奇人才能夠把我從他的子彈下救出來——居然沒有受到任何懲罰就被我們放走了。這種愚蠢的行為——他這樣說——他這一輩子還從來沒有碰到過,而且他發誓說,如果老華伯膽敢再讓他在農場見到,他一定要親手進行報復,他會把老華伯像一條狗一樣擊斃。此外,芬內爾今天再一次向我們表明,他多麼歡迎我們的這次來訪;告別時,他為我們提供了大量的食物,這些食物至少夠我們這一夥人整整吃五天,那麼這五天裡,我們就不必為了搞到肉而把時間花費到打獵上了。這意味著什麼,只有在過後,當人們因為附近有紅皮膚和白皮膚的敵人不能開槍打獵,要麼等著被餓死、要麼不顧暴露自己挺而走險時,才真正能夠體驗到。

  本來我們應該在離開農場之後馬上尋找老華伯的行蹤。我們現在已經知道他的惡意,因此有充分的理由瞭解他今後的企圖。但是我們想儘快地趕上老槍手,因為我們前面有「將軍」和托比·斯賓塞,他們跟他們的人馬也正前往科羅拉多,與他們相比,老「牛仔之王」就顯得沒有那麼重要了。

  因為雷帕布利幹河在芬內爾農場後面拐了一個大彎,我們想從這裡抄近路走,於是我們離開這條河,騎馬直接進入地形起伏的大草原,然後再到達河邊。我們發現了連夜去追趕老華伯及其同夥的那幾個牛仔留下的足跡,但是卻沒能找到他們。後來足跡消失了,一直到傍晚,我們再沒有發現人留下的跡象。

  這期間,我們必須渡河到對岸。儘管雷帕布利於河跟堪薩斯州所有的河流一樣,河面寬,河水淺,幾乎隨處都不難過去,可溫內圖仍然把我們引向河中的一處淺灘,這裡的河水更淺,整個水面都淹不到馬的身子。

  到達河的對岸,我們穿過延伸到河邊的灌木叢,然後又來到了開闊的大草原。我們剛一走出灌木叢便發現一道腳印,看樣子是從河旁邊大約五百步遠的距離跑過來的。迪克·哈默杜爾用手指頭指著那道印子對他的瘦高個兒朋友說:

  「你瞧見對面草叢裡那道黑印子了嗎,皮特·霍爾貝斯,老浣熊?你認為那是什麼?只是一個破折號呢,還是人的足跡?」

  「如果你認為那是人的足跡,那麼我不反對,親愛的迪克,」被問者以他那種乾巴巴的方式回答說。

  「沒錯,是這樣。咱們必須過去,看看他們來自何方,又去向何方。」

  他以為我們也持同樣的看法,因此準備騎馬過去。但溫內圖一言未發地把我們引向右邊,並領著我們沿著離河岸近的地方走,根本不理會那一道印子。哈默杜爾對此不能理解,所以他轉過頭來問我:

  「為什麼你們不願意往那邊走,老鐵手先生?如果人們在西部地區看到來歷不明的足跡,就必須得把它搞清楚,這是安全的要求!」

  「當然。」我點頭表示贊同。

  「就是嘛!咱們無論如何得知道足跡去的是什麼方向!」

  「由東向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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