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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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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說明愛德華和侯爵夫人這兩個性格截然相反的人怎麼能互相產生好感,這是不容易的。他們各自奉行的行為準則儘管不同,但兩人一直未能徹底分手。人們可以想像得到:當那個性情暴烈的女人得知自己由於考慮不周而給自己樹立了一個情敵,而且是一個多麼難以戰勝的情敵的時候,她是多麼悔恨啊!她不相信天德華不愛洛爾,為了中斷他們不相般配的關係,她什麼辦法都採用過:無論是責備、蔑視、侮辱和威脅,或是對他百般溫柔,都沒有效果,沒有使他的心離開洛爾。他對她的態度依舊,而且還公開表示絕不改變。而洛爾最大的願望只不過是想偶爾與他見一次面。她剛剛走上正路,需要有人支持;她要依賴這個引她走上正路的人,所以他應該扶助她。他這樣想,也這樣向侯爵夫人說了,不過,也許有些話他沒有全都說出來。天下哪有如此嚴肅的男人,會躲避一個只求讓她默默地愛他的可愛女子的目光呢?誰曾見過那種看到一雙含淚的秀眼而心中不感到一片惆悵的男人呢?誰曾見過那種眼見自己勞動的果實即將到手而硬說自己不要的好心人呢?他已經使洛爾變成一位令人尊敬的女人,他對她的感情,怎麼可能僅僅是表示敬重而已呢? 侯爵夫人無法阻止愛德華去看望那個不幸的女人,她非常生氣。但她又沒有勇氣與他決裂,於是開始憎惡化。看到他的馬車進到院子裡,她就全身顫抖,聽到他上樓的腳步聲,她就心跳。她一見到他就感到難過,只要他在身邊,她就心情緊張;當他告辭離開時,她就詛咒他,可是一當他走遠了,她又氣得哭起來。她要報仇;她對他起了殺心,策劃了種種只有她才能想得出來的陰謀。她幾次指使人在洛爾的修道院門口襲擊他。她還設置圈套,打算把洛爾騙出來並把她劫走。但愛德華對她一如既往,就在她指使人暗殺他的第二天,他還去看她;他一心想使她恢復理智,卻不顧自己是否會喪失理智。當他失去信心時,一想到道德就增添了勇氣。 幾個月後,候爵因傷口不能治癒,也可能因為自己妻子行為不端,過於苦悶,在德國去世。他的去世,本該使天德華和候爵夫人更加接近,卻反而使他更加疏遠她。看到侯爵夫人迫不及待地要享受她重新獲得的自由,他感到不快。一想到侯爵可能是被他的劍刺傷而死,他就不寒而慄,不敢再存奢望。他說:「一個男人死了,他作為丈夫的權利固然是隨之消失,但是,對殺死他的人來說,這權利依然存在,不容侵犯。儘管在人道、道德和法律方面對這個問題沒有任何規定,但稍有理智的人都應該想到:和人類繁衍後代連在一起的肉體享受,不應該犧牲他人而取得,否則創造生命的手段就成為死亡的根源,人類企圖保存自己,反而毀滅了自己。」 他就這樣一心掛兩頭,在兩個情人之間消磨了好幾年時光;他一會兒偏向這個,一會兒又偏向那個;他一再下決心要和兩個女人都斷絕關係,可是一個也捨不得拋棄;從理智上說,他對這種狀況感到厭惡,可是一想到她們的柔情蜜意,他就又回到她們身邊;天天說要與她們分手,但和她們的關係反而一天比一天親密。他時而聽憑自己的感情的支配,時而又服從自己的天職的召喚;他從倫敦到羅馬,又從羅馬回到倫敦,不知道在哪個地方住才好。他始終是那樣興奮,充滿激情,從來不意氣消沉,不做犯罪的事;他心靈高尚,所以是一個強者,他也希望靠自己的理智做一個堅強的人,所以,儘管他每天都有許多荒謬的想法,但每天都能恢復頭腦的清醒,決心斷絕這不光彩的關係。正當他開始產生厭惡的心情時,他險些兒愛上了朱莉,士。果他未及時發現她另有所愛的話,他一定會愛上她的。 侯爵夫人做的惡事太多,愈來愈失去愛德華的喜愛。而洛爾按美德行事,漸漸占了上風。兩個女人都一心一意地愛他,但是她們的品德不一樣:侯爵夫人做了那麼多壞事,所以名譽掃地,愈來愈墮落,最終給沒有希望的愛情罩上了陰影;而洛爾的愛情的發展,則不是這種情形。愛德華每次到羅馬,都發現洛爾有新的進步。她學會了英語,並能背誦他讓她讀的書。他喜歡什麼,她就學什麼。她決心脫胎換骨,變成和他一樣的人。而她殘留的一些缺點,也絲毫不影響她的優點。她還年輕,她的容顏將隨著年齡的增長而意來愈美。而候爵夫人已到了風韻一天比一天衰敗的年齡,儘管她還能情意纏綿,今人動心,儘管她滿口的人道、忠貞和美德,而且談得娓娓動聽,但她的所作所為,不是那麼一回事,所以她的話顯得滑稽可笑;她的名聲很壞,她那些話都是冠冕堂皇的空話。愛德華對她很瞭解,所以對她不再抱有任何期望。他雖逐漸逐漸地疏遠她,但不能完全脫離她;他常常覺得應當對她無動於衷,可又做不到。他的心驅使他去看侯爵夫人,他下意識地來到她的家裡。像他這樣一個有豐富感情的男人,當然不會忘記他們之間曾經有過一段親密的關係,只是由於她玩詭計、耍手腕、用心險惡,才最終遭到愛德華的輕蔑,不過,輕蔑歸輕蔑,但他始終還是很同情她的,他永遠不能忘記她對他的恩情和他以往對她的愛。 因此他仍舊去羅馬看侯爵夫人,雖然不是出於感情,但至少保持了昔日常去看她的習慣,沒有斷絕和她的關係。看到別人美滿幸福的家庭,他也想在年紀衰老以前有一個家。有時候他在侯爵夫人面前責備自己,甚至說自己對她忘恩負義,把她性格上的缺點都歸咎於交情。有時候他忘了洛爾的過去,讓自己的心飛到她的身邊,而不去想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障礙。他總是找出種種理由為自己的感情辯解。他最後一次旅行的目的,本來是去考驗他的朋友聖普樂,卻不料反而使自己經受了一場嚴峻的考驗。如果沒有他的朋友,他將經不起誘惑的。本書卷玉書信十二和卷六書信三已詳細敘述了他如何順利地度過難關和此事如何圓滿結束泅此對前面簡述的故事沒有留下什麼不清楚的地方需要補充了。愛德華被兩個女人愛,可他一個也不要;這件事初看起來似乎很可笑,然而美德使他在精神上得到的慰藉遠遠超過漂亮的女人所能給予的快樂。前者是永恆的,而後者總有厭倦的時候。連幸福的快樂他都捨得拋棄,肉欲的享受他就更不追求了;他愛得深,但不沉湎酒色,因此他始終是自由的;與那些放浪形骸的人相比,他更好地享受了人生。我們如此渾渾噩噩,把一生的光陰都浪擲於追逐自己的幻想。唉!在我們眾多的追求中,只有追求正義,我們才能幸福;這個道理,我們什麼時候才明白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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