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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〇


  首先,我對宗教儀式就沒有過多的興趣,如果不去參加這些儀式,我也不會感到痛苦,如果在進行儀式的過程中有人來打擾我,我也不會不高興。我不會因為參加宗教儀式就對正常的生活漫不經心,也不會對應該做的事情產生厭倦或煩躁的情緒。我之所以有時候要在我的小書房裡祈禱,那是因為某種感情使我心緒不寧,如到別的地方去祈禱,反而會使我的情緒變得更糟;我在小書房裡閉門靜思,就易於恢復我的理智,使我的內心得到平靜。如果我遇到了什麼憂慮或痛苦的事情,我就把它們帶到小書房裡去思考。我把它們和一個偉大的目標相比較,它們就算不了什麼,不值得我憂慮或痛苦了。想到上帝給我們的種種賜與,發現我自己竟被一些如此瑣碎的事情弄得憂憂鬱鬱,以致忘記了上帝給我的巨大恩惠,我就感到羞愧。我並不經常這樣靜思,而且每次靜思的時間也不長。當憂傷索繞心頭不能自己時,在慈祥的上帝面前流些眼淚,我的心就立刻會得到寬慰。我的沉思從來不會給我帶來痛苦和辛酸;我懺悔,但從來不驚慌。我對自己的錯誤感到慚愧,而不感到恐懼;我心中遺憾但從不後悔。我侍奉的上帝是仁慈的上帝,他像父親一樣;最使我感動的是他的善心。在我看來,他的善心比他的其他品質都更有益於人,因此,它是我時刻銘記在心的唯一的品質。善心的威力之大,使我驚奇不已,它普及於人的範圍之廣,使我讚歎不絕,它待人之公正……上帝是仁慈的和公正的,因此他造的人是柔弱的。有仇恨之心的上帝是惡人的上帝:我自己不怕他,我也不去求他去害別人。噢,和平的上帝,仁慈的上帝,我崇敬你!我非常清楚:我之有我,全是靠你。我希望你在對我進行最後審判時,我看見你仍然像平日與我的心交談時的樣子。

  我不知道如何告訴你這些想法使我感到生活是多麼美好,我的心是多麼愉快。當我在書房裡沉思之後走出來時,我頓時覺得心情輕鬆,精神愉快,一切痛苦都煙消雲散,一切困惑也不復存在。世上再也沒有什麼難事和苦事,一切都變得很容易和順利,在我看來,一切都是很光明的;我熱情待人,於我無損,我更加愛我所喜愛的人,他們也覺得我更加可愛。我的心情好,我的丈夫也高興。「虔信是靈魂的鴉片,」他對我說,「少量使用可使人愉快和興奮,增強信心,但如用得過多,那就會使人麻醉,性情狂暴,甚至死亡。我希望你不要發展成這個樣子。」

  你看,我既不像你所希望的那樣對「虔信的教徒」這個稱號深惡痛絕,也不像你想像的那樣對這個稱號沾沾自喜。例如,我很不喜歡有人在外表上過分表現自己虔信,好像除了篤信宗教以外,其他什麼事情都可以不做似的。你說的那位居雍夫人,其實,她應該盡好她當家庭主婦的職責,以基督徒的方式教育她的孩子,把她的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而不應該去寫什麼講虔信宗教的書,不應該去和主教爭辯,最後因為說了些誰也聽不懂的夢話而被投入巴士底獄。我也不喜歡有些人用故弄玄虛的語言,給人們的頭腦中灌滿許多離奇的幻想,用虛情假意的世俗的愛去代替對上帝真正的愛;想用這樣的語言來喚醒人們的心,那是不行的。一個人的心越是敏感和富於幻想,就越應該避免可能刺激他的心和幻想的事物;因為,一個人如果從來沒有見過性器官,他怎麼能理解對這種神秘物體的描述呢?一個正派的女人怎麼能對她不敢瞧的東西有一個確切的概念呢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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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我認為這一點說得很有道理,無可辯駁,如果我在教會中稍有一點兒權力的話,我就要把《雅歌》從《聖經》中刪掉,我很後悔我遲到現在才說這個話。——作者注

  最使我對神職人員敬而遠之的,就是他們那種故作正經,對人冷漠無情的樣子,就是他們那種狂妄自大,對誰也看不起的傲慢作風。即使他們放下架子去做一點兒好事,他們的那種神氣樣子也是叫人受不了的。他們對別人說同情話時的語氣是那樣的生硬,對別人的指責是那樣的苛刻,對別人的施捨是那樣的慳吝,對別人的熱情是那樣的令人難受,對別人的輕蔑態度是那樣的兇狠,簡直是如同仇恨,就連上流社會人士對人的冷漠無情也沒有神職人員對人的憐憫同情那樣粗野。他們藉口愛上帝,便不愛任何人。他們彼此之間也互無感情。誰看到過虔信的教徒之間有真正的友誼?然而,他們愈脫離人,他們反而愈需要人。我們可以說他們是靠在人間行使權力而接近上帝的。

  我厭惡一切惡習,所以我自然不會沾染上它們;萬一我沾染了什麼不良的習氣,那也不是有意的,我希望我周圍的朋友都瞭解我這句話不是無緣無故說的。我坦白地告訴你,我很長一段時間以來為我的丈夫的命運擔憂,久而久之,使我的性情也隨之有所改變。幸虧你做得對,把愛德華紳士的信及時寄給我,他信中的話和你信中的話,都說得很有道理,看了令人感到寬慰,完全消除了我的憂慮,並且還改變了我原來的看法。現在我明白,要一個不寬容的人不變成鐵石心腸的人,那是不可能的。我們怎麼能用溫柔體貼的態度去對待我們厭惡的人呢?對罪人能行慈悲嗎?愛他們,就等於恨上帝,因為是上帝在懲罰他們。想做好人嗎?那就要對事不對人;千萬不要去做只有魔鬼才幹的事,不要悄悄把地獄的門給我們的同胞打開。唉!既然地獄是為犯錯誤的人而設的,誰能逃脫呢?

  噢,我的朋友們,你們解除了我心中多大的憂慮啊!你們告訴我不能把錯誤看成罪行,從而使我擺脫了重重顧慮。我不再去研究那些我根本無法懂得的教理,我服從顯而易見並令人折服的真理,服從使我不能不履行義務的具體的事實。對於其他一切,我就按你給沃爾瑪先生的那封口信①上的話辦。信教或是不信教,能由自己作主嗎?不善於闡述道理,這能算罪過嗎?不能;我們的良心雖無法瞭解事物的真象,但能告訴我們如何履行我們的義務;它不強要我們如何思考,但強迫我們去做應該做的事情;它雖不教我們如何闡述我們的理論,但能教導我們如何好好地行動。在上帝面前,我的丈夫在什麼事情上做錯了呢?是他不理睬上帝嗎?不,是上帝把自己的臉遮住了嘛。他從來不懼怕真理,而是真理懼怕他嘛。他從來不自高自大,他從來不想用自己的思想去影響別人,如果別人的看法和他的看法不一致,他也毫不介意。他喜歡聽我們的見解,他也希望他能採納這些見解,但他做不到;我們抱有什麼希望,想得到什麼安慰,他一點也不瞭解。他行善,但不期待任何報償。他比我們更正直,更沒有私心。唉!他值得我們同情;他哪裡有該受懲罰的過錯呢?沒有,沒有;上帝要求於我們和獎勵我們的,是心地善良和正直,是品行良好,為人誠實,並實踐美德,這才是我們對上帝的真正崇拜;我的丈夫每天都做到了上帝要求我們做的事情。如果上帝以一個人的行為來判斷其是否虔誠的話,那他一定會認為我的丈夫是一個好人。真正的基督徒是正直的人,真正不信教的人是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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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①見卷五書信三。——作者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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