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新愛洛伊絲 | 上頁 下頁 |
一八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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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愈在這塊幽靜的地方轉遊,進來時候的那種美妙感覺便愈強烈;好奇之心使我想把這個地方看個究竟。我急於觀賞事物的心情多於研究它們給我的印象。我喜歡細細靜觀,而不願意花力氣去思考。然而,德·沃爾瑪夫人把我從幻境中拉了回來,挽著我的胳臂說:「你所看到的這些東西,都是寂靜之物,不論你怎麼看,它們都只能給人以憂鬱的寂寞感;只有在你看見活動的和有感情的東西時,你才能時時發現新的自然的美。」「你說得太對了,」我對她說道,「我聽到了嘰嘰喳喳的鳥叫,但我看見的鳥兒卻不多,看來,這裡有一個大鳥欄。」「是的,」她說道,「我們快到那裡了。」我不敢把我關於鳥欄的看法說出來。把鳥養在鳥欄裡,我不太贊成,我覺得這和周圍的景色根本就不協調。 我們轉了好幾個彎,繞了好遠的道才走到果園的盡頭。在這裡,所有的流水匯合成一條清澈的小溪,從兩排經常剪枝的老柳樹中間緩緩流過。半光禿的樹梢,被人們用我在前面所講的巧妙辦法盤成花盆狀,從其中長出一株株忍冬。有一部分忍冬的枝葉互相纏繞在樹枝上,另一部分則悠閒地吊在小溪的水面上。在靠近盡頭之處,有一個周圍長滿了小草、燈芯草和蘆葦的水地,供鳥欄裡的鳥兒飲水之用。這裡,是這股得到極其合理利用的珍貴的水的最後一個發揮作用的地方。 在水池的那一邊,有一道土堤;它一直延伸到圍牆拐角處一個長有各種灌木的小山丘那裡。小山丘的高處是小灌木;愈往低處,灌木愈高大,這樣,兩種灌木的樹梢就差不多一樣高,或者,將來總有一天會長得一樣高。前面有十幾株目前雖然還小但終將長得很高大的樹,例如山毛櫸、榆樹、白蠟樹和刺槐。我在遠處聽見鳴叫的小鳥就棲息在這些小樹林中;我們站在這塊像一把大陽傘似的樹蔭下觀看它們;它們飛來飛去,盡情歌唱和嬉戲,好像沒有看見我們就站在它們下面似的。當我們走近的時候,只有很少的幾隻鳥飛走,我原先以為它們是關在大鐵絲欄裡的,但當我們走近水池時,我卻看見有幾隻鳥飛下來,在一條橫亙在水池和鳥欄之間把上堤分成兩段的小路上向我們走來。德·沃爾瑪先生在水池周圍轉了一圈,從衣兜裡掏出幾把穀物撒在路上,他走開以後,那些鳥就跑過去像小雞似地啄食;他們啄食穀物的樣子是那樣熟練,以致使我認為它們是經過這種餵食方法的訓練的。「真好看!」我驚叫道,「開頭,你用『鳥欄』這個詞兒,的確使我吃了一驚,現在我明白了:你是讓它們作客人,而不作囚徒。」「你說誰是客人?」朱莉問道,「其實,我們是它們的客人,它們是這裡的主人,我們要向它們交納貢金,它(才允許我們有時候到這裡來玩。」「好得很,」我說道,「這些主人是怎樣佔有這塊地方的呢?用什麼方法使這麼多鳥兒自願到這裡來定居的呢?這樣的方法,我以前沒有聽說誰嘗試過,即使有人嘗試,如果我沒有親眼見到的話,我也不會相信他能成功。」 「要創造這個奇跡,」德·沃爾瑪先生說道,「需要的是耐心和時間。富人在享樂中是想不到這兩條的。他們急於享受,只好用他們所僅知的暴力和金錢這兩種手段。他們把鳥關在籠子裡,每個月花許多錢把這些朋友關起來養。當僕人走近這個地方的時候,你看,鳥兒就飛走了。現在之所以有這麼多鳥,是因為原來就有這麼多,如果原來沒有的話,那就誰也沒有辦法使它們來的。如果原來就有鳥,只要預備點它們吃的東西,就可招來更多的鳥;不驚嚇它們,讓它們在這裡安心孵卵,不會掏它們的窠,不去提它們的雛鳥,這樣,原來就在這兒的鳥,當然留在這裡;而後來的鳥,也會留在這裡的。這個小樹林,是原來就有的,只不過是和果園分開的;朱莉讓人用一道綠籬把它留在果園裡,把原來將它和果園隔開的籬笆去掉,把小樹林的範圍擴大了,並種上各種草木。你看這條通向那裡的小路的左邊和右邊,兩塊空地上都種滿了各種各樣的草、各種農作物和其他植物。她每年都叫人在這裡種麥子、向日葵、線麻和巢菜①,這些都是小鳥愛吃的東西,我們都不收,留給小鳥吃。此外,無論冬天或夏天,她或我每天都要帶東西來喂它們;如果我們不來,這件事通常由芳爍茵代做。正如你所看到的,它們走幾步路就有水喝。德·沃爾瑪夫人每年春天甚至還供給許多馬鬃、稻草、羊毛和其他各種適合於築巢的材料。除了提供材料以外,還給它們預備許多食物,特別注意提防敵人②對它們的侵害。它們周圍的環境很寧靜,可以讓它們在一個什麼東西也不缺少而且又無人打擾的舒適的地方產卵。老鳥住過的地方,接著由小鳥住,它們的種族之所以能夠保持和繁衍,其原因就在於此。」 -------- ①一種野生的豌豆。——作者注 ②指山鼠、小田鼠、貓頭鷹,尤其是小孩子。——作者注 「啊!」朱莉說道,「你不能對什麼都無動於衷!每個人要是只顧自己,則形影不離的夫婦,僕人的熱心服務,父母的慈愛,這一切全都會失去的。如果能早兩個月到這裡來看一看那令人神往的景象,讓你的心享受一下大自然的最甜蜜的感情,那是多麼好呀。」「夫人,」我面帶憂鬱的表情說道,「你已經有丈夫和孩子,這些樂趣應當歸你享受了。」德·沃爾瑪先生立刻拉著我的手,把我的手緊緊握著說:「你有我們作朋友嘛,你的朋友已經有孩子了;父母之愛,你難道不知道嗎?」我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朱莉,他們兩人互相看了一下,並向我投來一道如此感人的目光,以致我把他們兩人分別擁抱一下之後,用深表贊同的聲音對他們說:「我也會像你們這樣愛他們的。」儘管我不知道一句話怎麼會產生那麼奇妙的效果,竟改變了人的心靈,但從此刻起,在我看來,德·沃爾瑪先生已變成了另外一個人;我發現,他以我最鍾愛的人的丈夫的面貌出現的時候,不如以兩個孩子的父親的面貌出現的時候多,為了這兩個孩子,我願意獻出我的生命。 我想圍著水池走一圈,以便到更近一點的地方去看一看那些小鳥和它們的棲身之地,但德·沃爾瑪夫人不讓我去。「誰也不能到它們那裡會驚動它們,」她對我說道,「在我的賓客當中,你是我頭一個帶到這兒來的客人。這個果園有四把鑰匙:我的父親和我們兩人各人一把,第四把在芳爍茵手裡,她是這裡的視察員,有時候也帶孩子們來玩;我們極其謹慎,不輕易讓人到這裡來,即使孩子們,也要求他們處處留心。居斯丹也只能和我們四人當中的一個人一起來;他春天要在這裡於兩個月的活兒,除此以外,就幾乎不到這裡來了。在一年的其他時間,這裡的活兒就由我們自己做。」「你這樣做,」我對她說道,「固然沒有讓你的鳥兒成為你的奴隸,但你自己卻成了它們的奴隸。」「你這句話,簡直像一個暴君說的,」她說道,「只有暴君才認為必須損害他人的自由,他才能享受他自己的自由。」 在我們往回走的時候,德·沃爾瑪先生往水池裡扔了一把大麥;我往水池裡一看,發現裡面有幾條小魚。「啊!啊!」我立刻驚叫道,「原來這裡有幾個囚徒。」「是的,」他說道,「這幾條魚是戰俘,我饒了它們的命。前不久,芳爍茵從廚房裡偷了幾條小魚,趁我不知道的時候,放到水池裡養起來。我讓它們在這兒養著,如果我把它們再送回湖裡,芳爍茵一定會心裡難過的。與其使一個誠實的人不高興,還不如讓她把魚放養在這個小水池子裡。」「你說得對,」我說道,「它們雖然被監禁在狹小的水池裡,但逃脫了油煎之苦,所以也沒有什麼可抱怨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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