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盧梭 > 新愛洛伊絲 | 上頁 下頁 |
一〇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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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怎麼辦呢?她們採取一個更巧妙的可靠辦法,而且是動了一番腦筋想出來的辦法。她們知道;羞恥和謙遜這兩種觀念已深深地刻劃在人們的思想裡;她們從這一點出發,便想出了一些別人難以模仿的做法。她們發現,老百姓很討厭胭脂,並粗魯地把它叫做紅泥巴,於是,她們就厚厚地在臉上抹紅泥巴而不搽胭脂,因為名稱變了,東西也就不一樣了。她們知道:袒胸露懷在公眾面前是很丟臉的,於是她們就在她們的上衣上開一個很大的半月形缺口。她們還發現……啊!許許多多事情;我的朱莉儘管是一個大家閨秀,將來永遠也不會知道她們所知道的那些事情。在儀態方面,她們也按照她們在衣著方面的原則辦。可愛的羞羞答答的樣子,本來是女人區別于男人並使自己顯得更好看的表現,但在她們看來卻是俗不可耐的平民氣息。她們的言談舉止都是大大咧咧的,還沒有哪一個正經的男人見到她們那種自以為了不起的目光不低下頭去的;這樣做法,她們就不再像是女人了。她們生怕別人把她們和其他的女人搞混,所以她們寧肯突出表現她們的地位而不表現她們的性別;她們一舉一動都模仿妓女,以便使別人不敢再模仿她們。 我雖不知道她們的這種模仿行為將發展到什麼程度,但我知道她們是不可能防止別人模仿她們的。至於胭脂和半月形開口的上衣,那是到處都流行的;城裡的女人寧肯不要天然的膚色和情人所看中的她們的美,也要模仿小有產者的女人那樣穿扮。這種榜樣之所以沒有傳染給最低層的婦女,那是因為一個貧賤的婦女像她們那樣打扮,是很難保證她不挨群眾的罵的;這種罵,就是憤怒的羞恥之心的聲音。在這種情況下,也如同在其他許多情況下一樣,群眾的粗暴對待,比彬彬有禮的人的禮貌對待更有益,也許能使千百個婦女保持她們謙卑的本色;這正是那種眼裝的靈巧的女設計師想達到的目的。 至於說她們的動作像大兵,說話的聲音像炮手,那不要緊,因為這種現象是比較普遍的,對新到這兒的人來說,並不怎麼引人注目。從聖日耳曼郊區到中央菜市場,幾乎沒有哪一個巴黎女人的態度和目光不是那麼的生硬;凡是在自己的國家沒有見過這種態度和目光的人,無不感到困惑,非常吃驚,弄得手足無措,反而遭到人家的指責,說外國人都是這個樣子。巴黎的女人一開口說話,情況更糟糕。她們的聲音,沒有我們沃州女人的聲音那麼甜,那麼柔和;她們聲調很硬,很刺耳,咄咄逼人,還帶點兒取笑人的口氣;她們說起話來,比男人的聲音還高。即使在她們的聲調中還有點兒女性聲音的美,也被她們那種大大咧咧的一心想使男人就範的樣子沖得一乾二淨了。看來,她們是想把那些第一次看到她們的男人弄得窘迫不堪,來開心,不過,可以肯定的是,男人的窘迫樣子,對她們來說,並不是那麼開心的,如果她們分析一下其中的原因的話。 不知道是由於我對美人兒的偏愛,還是由於她們有善於表現自己的本能,這些漂亮的女人在我看來還是比較端莊的;我發現,在她們的舉止言談中,做得得體的時候還是比較多的;其實,她們也沒有花多大的力氣就做到了這一點。她們非常瞭解她們應當怎樣做,才符合她們的利益;她們也知道,為了勾引我們,她們是用不著眉來眼去賣弄風騷的。也許是由於她們大大咧咧的樣子令人不快,再加上相貌又醜陋,所以才使人感到不高興。很顯然,對一個不知羞恥的醜女人,人們是只會罵她一通而不會去親她的嘴的。反之,如果她表現得很羞澀,反倒會引起人家深深的同情,從而說不定還會得到人家的愛。我發現,一般地說,這兒的漂亮女人的風度儘管有某種可愛之處,但在她們的言談舉止上還是有許多矯揉造作的地方;她們總是那麼不加掩飾地只管自己顧自己,以致我在這個國家一次也沒有像德·穆拉先生那樣有時候受英國女人的誘惑,為了想親近一個女人,就對她說她長得很美。 這個民族天生的快樂性格和一心想模仿大人物的心理,並不是我們在這兒看到的女人言談舉止之那麼隨便的唯一原因;產生這種隨隨便便的樣子的根源在於風俗,是由於這兒的男女一直是雜亂地混在一起,以致互相染上了對方舉止言談和待人接物的方式。我們瑞士的女人是喜歡女人和女人在一起的①,她們彼此相處得很親密;儘管她們表面上不討厭和男人交往,但可以肯定的是,男人一到她們那裡去,就會使一群可愛的女人感到彆扭的。而在巴黎,情況則完全相反,女人偏偏喜歡和男人在一起,她們只有和男人在一起才感到舒服。在每一個社交圈子裡,女主人幾乎總是單獨一個人和一群男人周旋。我想像不出哪兒來的那麼多男人到處跑來跑去。在巴黎,冒險家和單身漢,有的是;他們一天到晚從這家跑到那家;男人就像貨幣一樣,一流通,其數目就會成倍地增加。這樣一來,一個女人就可以把他們說話的動作和思維的方式都學到手;而男人也一樣,他們也可以把女人的方式全學會。他們之所以親親熱熱地互獻殷勤,唯一的目的,就在於此。她滿不在乎地領受那些表面上恭維而實際上是侮辱人的話;從說話人的態度就可以看出來,他們的恭維話,根本不是真心誠意的。這有什麼關係呢?那些話是出自真心的也好還是取笑的也好,只要人家喜歡她就行了,因為她想得到的,就是這一點。只要另外一個女人一來,親昵的話馬上就變成了客套話,就開始裝模作樣,一本正經了;男人的注意力就要平分對付兩個女人;彼此都暗中感到拘束,最後只有大家分手,一走了之。 -------- ①這種情況現在也大為改變了。從信中提到的情況來看,這些信雖好像是二十年前寫的,但從風俗和筆調來看,則是上一個世紀寫的。——作者注 巴黎的女人愛看戲,也就是說,喜歡到戲院去被人家看。但每次想去看戲的時候,難辦的事情是要找一個女伴,因為,按慣例,任何一個女人都是不允許沒有女伴陪同單獨坐包廂看戲的,即使讓丈夫陪同坐包廂也不行,讓另外一個男人陪同更不行。誰也說不清,在這個社交如此普遍的國家裡,要找這樣一個女伴是多麼難;十次要去,九次去不成。想去看戲的願望把她們聯繫在一起,而不願意一起去的心又使她們各自分離。我相信,婦女們是可以輕而易舉地打破這個荒謬的習慣的。有什麼理由不讓一個女人單獨出現在大庭廣眾之中呢?不過,使這個習慣得以保持下來的原因,也許正是由於它是荒唐的緣故。其實,凡是不符合社交慣例的事,應當儘量讓它符合社交慣例才好。讓一個女人有權無女伴陪同也可到戲院去,這對她有什麼好處呢?讓她有權這麼做,以便單獨會見她的男朋友,這豈不是更好嗎? 許許多多與人暗中私通的事情,正是由於她們分散地和孤獨地生活在那麼多男人當中而造成的。今天,大家都同意,而且實際的經驗也證明:光教訓人們要戰勝引誘,結果,愈教訓,引誘的事情反而越多。人們雖不再說與人私通是比較誠實的,但是說與人私通是比較快樂的。我不認為事情果真是這樣,因為羞恥之心都沒有了,還有什麼愛情可言?生活沒有愛情和誠實,那還有什麼樂趣?正如那些放蕩的人的大禍患是厭倦一樣,女人心裡想的,不是如何為人所愛,而是如何與人行樂,對此,對她們甜言蜜語和賣弄風騷,比對她們奉獻愛情更能打動她們的心。她們要的,是你寸步不離地陪著她,而不在乎你是否真的愛她。在大家都不喜歡看的小說裡,在描寫男女幽會時,「愛情」和「情人」這兩個詞已不再使用,而代之以「關係」和「情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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