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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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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從事這項工作的熱忱是跟這項工作的重要性以及我從事它的需要相適應的。我那時跟幾位現代哲學家指霍爾巴赫、格裡姆、狄德羅等人。生活在一起,他們跟古代哲學家不大一樣:他們不是消除我的懷疑,排除我的猶豫,而是動搖我自己認為是最有必要認識的各點的信念;他們是無神論的熱誠的傳道士,是無比專橫的獨斷主義者,對別人敢於跟他們想得不一致的任何一點都是暴跳如雷,絕不容忍的。我這個人討厭爭吵,也缺乏爭吵的才能,時常只能相當無力地為自己辯護;然而我從來也沒有接受他們那令人痛心的學說;對如此不能容人、又如此固執己見的人的這種抗拒,是激起他們對我的敵意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們沒有把我說服,卻使我感到不安。他們的論點動搖了我的信心,卻沒有使我心悅誠服;我找不出話來爭辯,然而我感到這樣的話應該是可以找得出來的。我怨我太無能,而不是怨我有錯誤;就我對他們的論點進行抗辯的能力來說,我的感情要比我的理性強些。 我最後自問:難道我就永遠聽憑這些巧舌如簧的人的詭辯擺弄嗎?這些人,我都不敢說他們所宣揚的見解,他們那麼熱心要別人接受的見解,究竟是不是他們自己的見解。支配著他們的理論的那種熱情,還有叫人相信這個那個的那種興趣,使得別人捉摸不透他們自己到底信仰什麼。在黨派領袖們身上還能發現什麼誠意嗎?他們的哲學是對別人宣揚的,我需要我自己的哲學。趁為時尚早,讓我自己全力去探索我自己的哲學,以便今後餘生尚能遵循一條確定不移的處世準則。我已到了成熟的年齡,理解力正強。然而我也正接近暮年,如果我再等待下去,來日思考時就無法全力以赴,我的智能可能已經失去活力,我現在能做得很好的事那時就不見得能做得那麼好了。我要掌握住這有利時機:這是我進行外表的物質的改造的時期,讓它也成為我進行內心的精神的改造的時期。我要把我的種種見解、我的種種原則一勞永逸地確定下來;讓我在餘生成為我經過深思熟慮後決心要做的那種人。 在經過幾次嘗試以後,我把這個計劃執行起來,步子雖慢,但全力以赴,不稍懈怠。我強烈地意識到,我餘年的安寧和我整個的命運都取決於這個計劃。在開始時,我發現我處在迷宮之中,到處都是障礙、困難、異議、曲折和黑暗,我多次想全盤放棄,不再作這無謂的探索,從此就遵循常人謹小慎微的法則去進行思考,不再去進一步探求我好不容易才搞清楚的原則。然而這種謹小慎微卻與我是如此格格不入,我感到我是如此難以實行,以致如果以它作為嚮導,就等於是在風雨交加的大海上,駕著一隻既沒有舵也沒有羅盤的小船向幾乎無法接近的燈塔駛去,而這燈塔又不會把我領向任何港口。 我堅持下來了。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鼓起了勇氣,而我之所以能頂住從此開始在我不知不覺中籠罩著我的那個可怕的命運,全靠這股勇氣。在作出了任何人都從未進行過的最熱忱、最誠摯的一番探索以後,我終於選定了在一生中必須採取的觀點;我可能造成過不良的後果,然而至少我可以肯定,我的錯誤絕不能被看成是種罪過,因為我從來都是竭力避免犯任何罪過的。不錯,我絲毫也不懷疑,童年的成見和內心的隱秘願望曾使我心中的天平偏向於最令我快慰的一邊①。人們很難不對他們那麼熱切祈望的事物不產生信仰;又有誰能懷疑,大多數人對所希望或者所害怕的事物的信仰,取決於他們是承認還是否認來世的審判。我承認,所有這一切當時都可能使我判斷錯誤,但不能改變我的信仰,因為我在任何問題上都是不願欺騙自己的。如果一切都是一個如何利用這一生的問題的話,那麼我就必須認識我這一生究竟有什麼用處,以便趁為時還不太晚時,至少讓操之於我的那一部分因素充分發揮它的作用,而不致徹底上當受騙。在當時的心情下,我在這世上最害怕的,正是為享受我從沒看重過的人間幸福而置我的靈魂的永生於危險的境地。 ①指對上帝的信仰。 我承認,對曾使我困擾的、我們這些哲學家天天對我絮叨不休的那些困難,我並沒有滿意地一一解決,但是我決定要在人類智力理解得如此膚淺的一些問題上作出我自己的判斷,而由於處處發現捉摸不透的謎團和無法解答的詰難,我就在每個問題上都抱定我認為最站得住腳、本身最可信的觀點,而不去管那些反對意見,那些會遭到對立思想體系的強烈批駁而我又無力去解答的意見。只有江湖騙子才能在這些問題上採取武斷的態度;但卻又非常必要去採取一種觀點,並以盡可能成熟的判斷來選定這個觀點。如果做到了這一點而犯了錯誤,我們就有充分的理由不必因此而感到痛苦,因為我們並沒有罪過。我的安全感也就是建立在這個不可動搖的基礎之上的。 我這痛苦的探索的結果大致就跟我後來在《薩瓦助理司鐸的信仰自白》①中所說的那樣。這部作品遭到這一代人可恥的踐踏和辱沒,但一旦常理和誠心在人間重新出現,它是會在人們中間掀起一場革命的。 ①《薩瓦助理司鐸的信仰自白》於一七六二年在《愛彌兒》中發表,宣揚自然宗教,隨即遭到巴黎最高法院的查禁。 從此以後,由於抱定經過長期深思熟慮後的原則,我心安理得,並把這些原則作為我處世和我的信仰的不易的指針,不再為我以前未能解決以及未曾料及的對立意見、還有當時還不時在腦海中浮現的對立意見而感到不安了。這些對立意見後來也偶爾使我感到過不安,但從沒使我產生動搖。我總是對自己這樣說:「所有這一切都不過是詭辯之詞和形而上學的牛角尖,對我那為理性所接受、得到我心證實、因內心默許而帶有心平氣和的印記的基本原則毫無影響。在一些超出人類悟性的問題上,根基如此扎實,聯繫如此緊密,經過如此認真的思考,跟我的理性、感情和整個生命如此適合,得到我對任何別的理論所未曾給予的首肯的一整套理論,難道就被我所不能解決的一個對立意見推翻嗎?不,我看出我永恆的本性跟這世界的結構以及主宰這世界的自然秩序是契合的,虛妄的論斷絕不能加以破壞;通過我的探索,我也發現了與自然秩序相適應的精神秩序的體系,從中找到了為忍受一生苦難所需的支持。如果換了另外一種體系,我就根本無法生活下去,就會在絕望中死去。我將成為最不幸的人。因此,我要堅持這個體系,只有它才能使我不受命運和別人的擺佈而得到幸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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