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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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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約六點鐘光景,我正從梅尼孟丹山岡下來,走到差不多正對風流園丁酒店的地方,走在我前面的幾個人突然閃開,只見有條高大的丹麥狗在一輛馬車前飛奔,向我撲來。當我瞧見它時,它已來不及刹住腳或拐向一邊。這時我想,要想不被它撞倒在地,唯一的辦法就是騰空一躍,讓狗在我還沒著地之前就穿過去。這個念頭來得比閃電還快,既沒時間多想,也沒時間照辦,只是事故之前的最後一念罷了。直到我蘇醒過來以前,我既沒感到被狗撞著,也沒感到自己倒下,後來的事也就一無所知了。 當我恢復神智時,天差不多已經黑了。我發現自己正在三四個年輕人的懷抱裡,他們把剛發生的事對我講了。那條狗控制不了它的飛奔,撞上我的雙腿,以它的重量和速度,撞得我頭朝前跌倒在地;上頜承受著全身的重量,碰在十分崎嶇不平的路面上,而那裡正是下坡,腦袋比雙腳跌落的位置還低,跌得也就更重了。 那條狗的主人的馬車緊接著就跟上來了,要不是車夫及時勒住韁繩,可能就要從我身上壓過去了。這些就是把我扶起來,當我醒來時還抱著我的那幾個人對我說的。在我醒來的那一刹那間我所見到的情景是如此奇異,這裡便不能不說上幾句。 天越來越黑了。我看到了天空、幾顆星星以及一小片花草。這第一個感覺的一刹那真是甜蜜。我只是通過這一感覺才感到自己的存在。我就是在這一刹那間復活過來的,我仿佛覺得我所見到的一切都使我感到我那微弱生命的存在。在那一瞬間我全神貫注,別的什麼都記不起來了;對自己的健康狀況也沒有什麼清楚的意識,對剛發生的事也毫無概念;我不知道我是誰,又是在什麼地方;我既感覺不到痛苦,也沒有什麼害怕和不安。我看著我的血流出來,就跟我看小溪流水一樣,絲毫也沒想到這血是從我身上流出來的。在我心底有著一種奇妙的寧靜的感覺,現在每當我回顧此事時,在我所體會過的一切樂趣中我找不出任何可與之相比的東西。 他們問我住在什麼地方,我卻答不上來。我問他們我在什麼地方,他們說是在奧特博納路,我聽了倒像是在阿特拉斯山阿特拉斯山在北非。似的。我接著問我是在哪個國家、哪個城市、哪一地區,結果還是想不起我在什麼地方,直到從那裡一直走到林陰大道上,我才想起我的住址和我的姓名。有位素不相識的先生好心陪我走了一段,當他知道我住得那麼遠的時候,就勸我到聖堂雇輛馬車回去。我走得很好,步履輕盈,雖然還咯出很多血,但既不痛,也感覺不出哪兒有傷;只是冷得發顫,鬆動的牙齒格格作響,很不舒服。到了聖堂,我想,既然我走起來沒有困難,那麼與其坐在車上挨凍,還不如繼續走著回去。就這樣,我走完了從聖堂到普拉特裡埃街盧梭於一七七〇年六月至一七七八年五月住在這裡。間的兩公里路程,既無困難,也能閃避一切障礙和車輛,所選的路線就跟我身體健康時一樣。我走到了,打開臨街門上的暗鎖,在黑暗中摸上樓梯,走進了我的家;別的意外倒沒有發生,只是最後摔倒在地上了。這一跤是怎麼摔的,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當時我一點也不知道。 我的妻子在看到我時發出的尖叫,使我明白我受的傷比我所想像的要重得多,然而當晚卻安然度過了,也沒有覺得哪裡疼痛。到了第二天才發現,上唇從裡面一直裂到鼻子那裡,而在外面因有皮膚保護,才沒有裂成兩片。四顆牙嵌進了上齶,整個上齶都相當青腫。右手的大拇指扭傷了,腫得很厲害,左手的大拇指受了重傷,左胳臂也擰了,左膝蓋也腫得很厲害,挫傷使我疼痛難忍,彎不下去。儘管受了這麼嚴重的傷,幸虧哪兒也沒有折斷,連一顆牙也沒有碎;對摔得那麼重來說,這真夠幸運的,像奇跡一樣。 以上就是這次意外事故的忠實記載。不出幾天,這消息就傳遍了整個巴黎,但經過一番歪曲篡改,結果變得面目全非。這樣的篡改,原不出我之所料,但我卻沒想到有人會編出那麼多荒唐的細節,講了那麼多捕風捉影、吞吞吐吐的話,在我面前談起時又是那樣的躲躲閃閃,這樣的神秘莫測倒使我不安起來了。我一向是討厭這種莫測高深的神秘氣氛的,多少年來我身邊的這種氣氛使我產生的恐懼之感一直就沒有消失過,現在自然更有增無減了。在當時的種種怪事之中,我現在只提一件,其餘的也就可想而知了。 警察總監勒努瓦先生,我跟他從來沒有任何聯繫,卻打發他的秘書來打聽我的消息,殷切地提出要為我效勞,而他的那些建議,我看對我的康復並沒有多大好處。他的那位秘書免不了一個勁兒敦促我接受他的勸告,甚至說如果我對他不信任,可以直接給勒努瓦先生寫信。這種殷勤勁兒,還有那種吐露衷情的神氣,叫我看出裡面必有文章,然而我又猜它不透。那次事故的發生,繼之而來的高燒,使我心裡本已焦急不安,即使沒有這樣的事也夠使我擔驚受怕的了。萬千令人不安、使人愁腸百結的猜測在我腦海中翻騰,我對周圍發生的事作出這樣那樣的解釋。這些解釋與其說是體現了一個對任何事都無動於衷的人的冷靜,倒不如說是一個高燒病人的譫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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