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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五


  但是慢慢地在這些篇章裡出現了怨恨的情緒。在夏日的芳香裡滲進了一種窺探的氣息。盧梭自以為受到一個神秘的陰謀集團的迫害:

  黑暗的樊籬從此開始了,八年來,我就一直禁錮在這個牢籠裡,不論我用什麼辦法都沒能刺透它那駭人的黑影……

  這是不是一種受害後的病態心理?無病呻吟?評論家們長期以來一直作如此想,因為盧梭的敵手,他們都是些文人和有權勢的人,都享有身後聲譽。我們要是讀了亨利·吉爾敏的《一個人,兩個影子》的話,也就不會懷疑盧梭是有不共戴天的仇人的,他們為了種種不同的理由,齊心協力,非置他於死地不可。

  低微、不幸、默默無聞、但又很有獨特的見解的他,在近四十歲時才初露頭角。聞名一時的婦女驕傲地發現了一個新的天才,於是成功便接踵而來,這就是為什麼男人很難原諒他的原因了。格裡姆、狄德羅,這些盧梭以為是他最忠實的朋友的人,已經聽夠了別人對他的讚頌。格裡姆是惡毒的,狄德羅倒不是那樣一個人,但他不能原諒盧梭是個基督教徒。百科全書派沒有動搖這位日內瓦公民的信仰,相反使它變得更為堅定,這對整個教派和教義宣傳來說都是極其危險的。要是他當初曾堅定地依附兩大教派中的一派的話,至少基督徒會支持他,然而起初是新教徒,繼而改宗天主教,接著又皈依新教。他聲稱這是一種純屬個人的信仰,一種擺脫「無甚價值的文辭」的和薩瓦副主教的信條一樣的信仰。這種獨立性值得敬佩然卻危險,所以耶穌會教士和大臣們就聯合起來反對他了。

  輪到婦女了。當時也相當有勢力,她們因他談到她們時的親切口吻而長期保護他、獎勵他。他成功地使她們變成奴隸。她們請他為她們消愁解悶,要他去作伴,然而他卻喜歡獨自散步,陷入沉思,而不願成為貴婦們小客廳裡的裝飾品。他的殘疾使他不適合擔任一些難以勝任的職務,如奉承者或得寵者那類角色。埃皮奈夫人待他很好,然而他竟愛上了她的小姑子烏德托夫人,並且還讓她看出這一愛情,從而極其嚴重地傷害了她。他又很天真,居然把這一隱情透露給他以為是自己朋友的狄德羅,而事實上狄德羅早已不是他的朋友了。沒有什麼能比一個曾是朋友的人更為惡毒的了,為了證明自己在一件明知是壞事的事裡是清白的,他就把自己出賣的一切恣意抹黑。狄德羅濫用了別人對他的信任,而格裡姆則耍手腕,使一切都激化了。烏德托夫人,雖說是他的情人,也對這位柏拉圖式的同時又守不住秘密的情人感到厭倦,因為這是兩種不可饒恕的錯誤。盧梭突然發現,這個過去對他顯得如此迷人的小集團現在卻在激烈反對他,必須離開退隱廬了,這是一大悲劇。讀著這個故事,大家會想起巴爾札克筆下那個可憐的杜爾本堂神父,他也是一個多種深仇大恨的犧牲品。

  剩下的可能只有沉默了。一束束信件、對霍爾巴赫小集團所作的焦慮的分析、伯爾尼或特拉維爾那些地方的人的偏狹心胸,文學史家對這一切都有一定的興趣。對熱心的讀者來說,《懺悔錄》的魅力在第十二章裡消失了。但是這類讀者對讓-雅克既不會失去敬仰,也不會稍減讚賞。作品在結束時也象開始時一樣,有一段真誠的告白:

  我說的都是真話;如果有人知道有些事情和我剛才所敘述的相反,哪怕那些事情經過了一千次證明,他所知道的也只是謊言和欺騙。如果他不肯在我在世的時候和我一起深究並查明這些事實,他就是不愛正義,不愛真理。我呢,我高聲地、無畏地聲明:將來任何人,即使沒有讀過我的作品,但能在用他自己的眼睛考查一下我的天性、操守、志趣、愛好、習慣以後,如果還相信我是個壞人,那麼他自己就是一個理應掐死的壞人……

  有一切理由這樣想:盧梭在人類思想存在的缺點所許可的限度裡說出了真話——他的真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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