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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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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詩,在任何別人的筆下寫出,都會是一句相當美的頌詞,但在我的筆下卻另有一種意義,毫不含糊,而且上一句把它解釋得太清楚了。這首雙行詩,凡是來看我的人都見過,而且來看我的人並不在少數。羅倫齊騎士並且把它抄給了達朗貝,我毫不懷疑,達朗貝准會把它奉給國王作為我對他的獻禮的。這第一個錯誤,我又拿《愛彌兒》裡的一段文章把它加重了,在這段文章裡,人們在多尼安人的國王阿德拉斯特身上可以相當清楚地看出我心目中所指的究竟是誰。這個影射並沒有逃過許多挑剔者的眼睛,布弗萊夫人就多次跟我提起過。因此,我保證我是被用紅墨水記在普魯士國王的紀錄簿子上的;而且,假定他的處世原則真如我設想的那樣的話,那麼,我的作品和它們的作者就只有討他嫌惡了,因為,大家都知道,惡人和暴君總是把我恨入骨髓的,即使他們不認識我,單是讀到我的著作就夠了。 然而,我還是放膽去聽憑他擺佈,而且我相信冒的危險並不太大。我知道,卑劣的好惡之情只能支配軟弱的人,而對性格堅強的人——我一向認為他就是這樣的人——是起不了多大作用的。我判斷,按照他的統治藝術,遇到這樣的機會是要做出豁達大度的樣子給人看看的,而且,真正的豁達大度也並非他的性格所不能做到的事。我認定,卑鄙而輕易的報復在他的心裡一點也不可能勝過他對光榮的追求,而且,我設身處地去想,覺得他利用這次機會以他的慷慨大度來征服一個曾膽敢私議他的人,又絕非不可能的事。所以,我就懷著充分的信任到莫蒂埃去住下了,相信他是能感到這種信任的價值的;我心裡想,讓-雅克能把自己提高到與高力奧蘭並駕齊驅的地位,腓特烈還會不如弗爾斯克人的將領嗎? 羅甘上校一定要陪我過山,而且要到莫蒂埃把我安頓下來。波瓦·德·拉·杜爾夫人有個小姑子叫吉拉爾迭夫人,我去住的那座房子原來對她是很方便的,她看見我去,心裡並不高興,然而她還是美意殷勤地讓我住進去了,並且我在等戴萊絲到來、安頓小家庭期間,就在她家裡吃飯。 自從我離開蒙莫朗西以來,我感到我從此就要在大地上東逃西竄了,所以我很猶豫,不敢答應戴萊絲來和我相會,共同度我自己認為註定了的那種飄零生活。我感覺到,由於這次大禍,我們的關係要變了;在此以前,凡是我對她的恩與惠,從此以後就是她對我的恩與惠了。如果她對我的感情能經得起我的災難的考驗,她會為我的災難而傷心的,而她的悲傷又會加深我的痛苦。如果我的不幸使她對我的感情冷下來,她就會在我面前誇耀她的堅貞之德,把它當作是一種犧牲;而且,她將不會感到我與她分享我最後一塊麵包的那種快樂,而只感到她不問命運迫使我到哪裡她都願意跟著我的那種美德。 我一定要把話全說出來:我沒有諱言我那可憐的媽媽和我自己的缺點,我也就不該對戴萊絲特別留情;不管我怎樣樂於稱許我這樣親愛的人,我也不願意掩飾她的過錯——如果心靈情感上的不由自主的變化能算作真正過錯的話。長久以來我就發現她的心漸漸冷下來了。我感覺到,她對我已經不象我們黃金時代那樣了,而且,我越是對她始終如一,就越發對這一點感覺得真切。我又陷入了我在媽媽身邊感到後果的那個尷尬處境,而這種後果,在戴萊絲身上也是一樣。我們別去追求自然界中並不存在的完美;這種後果不論在人世哪個女人身上都是一樣的。我對我那幾個孩子所採取的決定,不管我當時覺得是如何考慮周全,卻並不總是讓我心安理得的。我默想著我的《論教育》,就覺得我曾忽略掉一些任何理由都不能使我免除的義務。我的後悔心情最後變得如此強烈,以至它幾乎是強迫我在《愛彌兒》的開端對我的過失作了一個公開的承認,而且講得那麼明白無誤,誰要是讀了那段文章之後竟還有勇氣譴責我的過失,那就不能不是怪事了。然而我當時的處境仍然與過去相同,甚至由於我那些一心只想抓我的辮子的敵人的惡意,比過去還更壞些。我生怕再犯過去的錯誤,不想冒此危險,寧願忍受制欲之苦而不願讓戴萊絲再遇到那同樣的情況。此外,我又注意到,房事使我的健康明顯地日趨下降。這雙重理由曾使我屢下訣心,但有時未能堅持,不過近三四年來,我卻較能持之以恆了;也就是從那時候起,我看出戴萊蘭對我冷淡了:她從職責感出發對我的感情還是照樣,但在愛情方面就不再跟從前一樣了。這在我們相處之中就必然減少一些樂趣,因此我想,既然她不管在什麼地方都難能得到我的照顧,她或許寧願留在巴黎,不願來跟我飄零。然而,她在我們別離時曾顯得那麼痛苦,她曾要求我作出那麼肯定的諾言,保證我們後會有期,我走後她又在孔蒂親王先生和盧森堡先生面前那麼熱烈地表示了要和我重行會合的欲望,以至我不但沒有勇氣跟她談彼此分開的事,連我自己想這件事的勇氣都沒有了。當我從心底裡感到我實在少不了她的時候,我就一心只想把她立刻召回到我的身邊。我寫信叫她動身,她就來了。我離開她還不到兩個月呢,但是從那麼多年以來,這還是我們第一次的分別呀!我們彼此都太痛切地感覺到分離之苦了。我們互相擁抱時,心情是多麼激動啊!啊!愛憐與快樂的眼淚是多麼甜美!我的心又是多麼酣美地飲著這種眼淚呀!象這樣的眼淚,人們為什麼竟讓我流得那麼少呢? 我一到莫蒂埃,就寫信給訥沙泰爾總督、蘇格蘭元帥吉斯勳爵,通知他我到國王陛下的領土上來退隱了,並且要求他保護。他以人所共知的、並且也是我所期待於他的那種慷慨之情答覆了我。他邀我去看他。我就跟馬蒂內先生一起去看他了——馬蒂內先生就是特拉維爾谷地的領主,在總督閣下面前是個紅人。這位德高望重的蘇格蘭人的那種令人崇敬的風貌有力地感動了我的心,我們彼此之間登時就產生了一種強烈的感情,這種感情,在我這方面一直是始終如一的,而在他那方面,如果不是那班使我失去一切人生慰藉的奸賊趁我離遠了他,就欺他老邁,把我的形象在他眼裡歪曲得不成樣子的話,也一定會是始終如一的。 喬治·吉斯是蘇格蘭的世襲元帥,也就是那位生得光榮、死得壯烈的名將吉斯的兄弟;他青年時代就離開了故鄉,由於他曾依附斯圖亞特王室,被他的祖國放逐了。但後來他很快就厭惡了斯圖亞特王室,因為他看出了它那無義而又暴虐的精神,而這種精神一直就是這個王室的主要特徵。他在西班牙住了很久,很歡喜那裡的氣候;最後跟他的老兄一樣,依附了普魯士國王。普魯士國王知人善任,給了他們以應得的接待。國王由於這種接待而獲得了很好的報答,因為吉斯元帥幫了他許多大忙,而尤其可貴的是他博得了元帥勳爵的真誠的友誼。這位可敬的人物的偉大靈魂是徹底共和主義的、高尚的,只能在友誼的籠絡下才能低下頭來,但是它向友誼低頭又是那麼全心全意,以至儘管兩人的思想不同,他一依附了腓特烈,心目中就只有腓特烈了。國王曾托他辦了些重大事務,派他到巴黎,到西班牙,最後,看他年事已高,需要休息了,便接他以訥沙泰爾總督之職,以便讓他養老並能終其身為這個小邦之民造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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