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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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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裡,大家又要看到我這一生中不斷出現的和我的目的適得其反的事情,這些事情往往在我認為已經可以達到目的時候,卻使我走到和我的目的正相反的地方去了。汪杜爾時常和我談起關於布朗沙爾神父的事,他是教他作曲的老師,是一個具有卓越天才的有名人物,當時他在伯臧松大教堂擔任音樂指揮,現在在凡爾賽的小禮拜堂當音樂指揮。於是我便打算到伯臧松去跟布朗沙爾神父學音樂,我認為這個想法非常合理,以至還說服了媽媽,讓她也認為這是個合理的想法。於是她就以她那好鋪張的習慣給我準備起行裝來了。這樣,我的計劃是想防止她破產,是想將來能夠彌補上由於她的浪費而欠下的虧空,可是在著手執行這個計劃的時候,卻又使她花費了八百法郎,我為了防止她將來破產反而加速了她的破產。雖然這種舉動是很荒唐的,我的心中和媽媽的心中卻都充滿了幻想,我確信,我所進行的一切對她是有好處的。她則深信我所進行的一切對我是不無裨益的。 我原以為汪杜爾還在安訥西,可以求他寫一封介紹信給布朗沙爾神艾,但他已不在那裡了。我所有的可做證明的東西就是汪杜爾留給我的一篇四聲部的彌撒曲,這是他的作品,也是他親筆抄寫的。我就拿著這件代替介紹信的東西到伯臧松去,路過日內瓦的時候,我看望了幾位親戚,經過尼翁的時候,我去探望了父親,他和往常一樣接待了我,並且答應把我的行李寄到伯減松,因為我騎著馬,行李隨後才能到達。我終於來到了伯臧松,布朗沙爾神父很好地接待了我,答應教我音樂,並且表示願意儘量照拂我。在我們正要開始的時候,父親寄來了一封信,說我的行李在瑞士邊境的魯斯被法國關卡扣留並沒收了。這消息把我嚇壞了,我就儘量托我在伯臧松剛認識的幾個熟人打聽一下沒收的原因,因為我確信裡面沒有一點違禁品,我想像不出我的行李是根據什麼理由被沒收的。最後,我知道了原因,我必須介紹一下,因為這是非常有趣的事。 我在尚貝裡認識了一位上了年紀的裡昂人,他是一個非常善良的人,名叫杜維葉。他在攝政時代的簽證局做過事,由於賦閑便來到這裡的土地登記處工作。他和上流社會人士交往過,不僅有才能,而且有學問,為人溫和有禮,他也懂得音樂,我們兩人當時在一個辦公室工作,在那些粗俗不堪的人們中間,我們格外顯得親近。他和巴黎方面有一些通訊關係,常供給他一些無謂的小品文,一些曇花一現的新奇作品,這些作品也不知為什麼就傳播起來,也不知怎樣就無聲無息了,要是沒有人提起,永遠不會有人再想到它們。我曾帶他到媽媽這裡來吃過幾次飯,可以說他是有意和我要好,為了博得我的歡心,他想設法使我也愛上這些毫無價值的東西,其實我一向就討厭這種無聊的文章,我是這一輩子也不會談這類東西的。為了不使他掃興,我只好收下這些寶貴的紙片,順手就把它們裝進衣袋裡,除了找手紙用時,我再也不會想起它們來,因為這是它們唯一的用途。真不巧,這些可惡的文章有一篇丟在我只穿過兩三次的新禮服上衣的口袋裡了,那身禮服是我和同事們應酬時穿的。這篇東西是讓塞尼優斯教派作家模擬拉辛的悲劇《密特裡達德》裡最優美的一幕而寫的一篇遊戲詩文,文字索然寡味,我連十行也沒有讀,由於不慎就把它丟在衣袋裡了,因而造成了我的行李被扣押的原因。關卡的官吏們把我的行李開列了一個清單,清單前面加了一篇洋洋大觀的檢驗書,檢驗書上首先斷定這個文件來自日內瓦,是準備到法國印刷和散發的,於是他們就借題發揮。對上帝和教會的敵人大加責難,對他們自己的虔誠警惕則大加頌揚,說正是由於警惕性高才制止了這個萬惡陰謀的實現。毫無疑問,他們認為我的襯衣也有異教氣味,因為他們根據這張可怕的小紙片把我所有的東西都沒收了。由於我想不出什麼辦法,我始終也沒得到我那可憐的行李如何處理的消息。去找那些稅務機關裡的官吏們時,他們向我要這個說明,那個單據,這個證明,那個記錄,手續十分複雜,簡直叫我墮入迷魂陣中,我只好乾脆把行李全都不要了。我非常後悔沒有把魯斯關卡的那分檢驗書留下來,要是把它收集到準備隨同本書一併出版的資料集裡,一定會顯得特別引人注意。 這項損失使我在布朗沙爾神父那裡還沒學到什麼就不得不立刻返回尚貝裡。看到我無論幹什麼都不走運,經過全盤考慮以後,我決定一心一意地和媽媽待在一起,聽憑她的命運的支配,和她苦樂相共,也決不再為自己無能為力的將來枉費心機了。她就象我給她帶來寶貝一樣地歡迎了我,又慢慢地把我的衣物添置起來;我的不幸對她對我都是相當大的,但是差不多和事情的發生一樣快,不久我們就把它忘掉了。 這次的不幸雖然給我對音樂所抱的熱望潑了冷水,我卻始終不遺餘力地在研究拉莫的那本書,由於苦心鑽研,終於對它有了理解,並且試寫了幾支小曲,成績倒還不錯,因而又增加了我的勇氣。安特勒蒙侯爵的兒子貝勒加德伯爵在奧古斯特王逝世以後就從德累斯頓回來了。他在巴黎住過很久,非常喜愛音樂,對於拉莫的音樂更是愛之若狂。他的兄弟南濟伯爵會拉小提琴,他們的妹妹拉爾杜爾伯爵夫人會唱歌。這一切便使音樂在尚貝裡盛行起來。他們舉辦了一個公開的音樂會,最初曾打算請我擔任指揮,然而不久就看出我不勝任,於是另做了安排。我仍然把我作的幾支小曲拿去演奏,其中有一支合唱曲大受人們的歡迎,這當然還不能算作很成熟的作品,不過其中卻充滿著新的曲調和引人入勝的音節,人們決想不到作者就是我。這些先生們不相信我這個連樂譜還讀不好的人竟能作出相當不錯的曲子來,他們懷疑我可能是拿別人的勞動成果充當自己的。為了證明真偽,有一天早晨,南濟伯爵拿著克萊朗波的一支合唱曲來找我;他說,為了使這個曲子便於演唱,他已經給它變了調,但是由於一變調,克萊朗波寫的伴奏部分就不能演奏了,要我給它另配個伴奏低音部。我回答說,這是一件相當繁重的工作,不能馬上做到。他以為我是在尋找脫身的藉口,就逼著我至少要寫一個宣敘調的低音部。我答應了,當然作得不甚好,因為我不論作什麼事,必須在毫不緊張的情況下從容不迫地去做,但這次我作的至少合乎規則,而且是當著他的面作的,這樣他就不能懷疑我不懂作曲的基本原理了。也正因為這樣,我的那些女學生才沒退學,不過我對音樂的興趣開始有些冷淡了,因為舉行一個音樂會,人們竟沒把我放在眼裡。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和約締結了,法國軍隊又越過山回來了。有許多軍官來看望媽媽。其中有奧爾良團的團長勞特萊克伯爵,後來他當了駐日內瓦的全權大使,最後成了法蘭西的元帥。媽媽把我介紹給他。他聽了媽媽說的一番話後,似乎對我很關心,向我許下了不少諾言,可是,直到他臨死的那一年,在我已不需要他的時候,他才想起了自己的那些諾言。年輕的桑奈克太爾侯爵也在同時到達尚貝裡,他的父親當時是駐都靈的大使。有一天,他在孟頓夫人家吃晚飯,正好我也在座。飯後大家談起了音樂,他非常熟悉音樂,當時《耶弗大》這個歌劇正十分流行,他便談起了這個歌劇,並叫人把譜子拿來。他提議要和我一同唱這個歌劇,使我感到十分狼狽。他打開曲譜,正碰上那段著名的二重唱: 人間,地獄,甚至天堂, 都要在主的面前戰慄。 他問我:「你願意唱幾個音部?我來唱這六個音部。」我還不習慣法國音樂中的那種急促的節奏,雖然我有時也勉強唱過幾段,但不瞭解一個人怎麼能夠同時唱六個音部,就是同時唱兩個音部也不行啊。在音樂中,使我最感頭痛的就是迅速地從一個音都跳到另一音部,同時眼睛還要看著整個樂譜。由於看到我當時那種推託的樣子,桑奈克太爾先生顯然懷疑我不懂音樂。也許就是為了驗證我到底會不會,他才要我把他打算獻給孟頓小姐的一支曲子記錄下來。這件事我是無法推辭的。於是他唱我記,我並沒請他重唱多少次就記下來了。然後,他把我記錄的譜子看了一遍,認為我所記的一點不差,非常準確。他因為親眼看到了我剛才為難的情況,就對這項微小的成績大加讚揚。說起來,這本是一件非常簡單的事。其實,我是很通音樂的;我所缺乏的只是那種一看就會的聰明勁兒,這是我在任何事情上也不行的,而在音樂方面,只有經過長期的練習才能達到這種程度。不管怎樣,難得他想的這麼周到,要在大家和我個人的心目中消除當時我所受到的那點小小的挫折,他這種盛情美意我總是十分感激的。十二年或十五年之後,在巴黎各種人家裡我又遇見了他,我曾多次想向他提起這件事,向他表示我到現在仍記憶猶新。但是,他在那以後雙目失明了,我怕回憶當年那些事情會引起他的傷感,所以就沒有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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