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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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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的劍術進步很小,不久我就純粹由於厭惡而把劍術放棄了。但是,我在一種比較有用的藝術方面卻有了顯著的進步,那就是滿足於自己的命運,不再希望更顯赫的地位,而且我開始覺得我沒有這種天分。我一心希望媽媽生活得愉快,我喜歡總呆在她的身邊,在我不得不進城教音樂而離開她的時候,儘管我對音樂那樣愛好,我開始覺得這是件麻煩事。 我不知道克洛德·阿奈是不是看出了我們之間關係的親密性質,但是我有理由相信這事未能瞞過他。他是一個絕頂聰明而又非常審慎的小夥子;他從來不說違心的話,但也並不總是把心裡所想的都談出來。他一點也沒顯出他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情,只是從他的行動上看,他像是知道了。他的這種謹慎態度當然不是出於心靈的卑賤,而是因為他贊成他的女主人的見解,所以他不能非難她按照這些見解所采成的行動。雖然他和她一樣年輕,但他非常老成,非常莊重,甚至把我們倆看成兩個應該寬容的孩子,而我們則把他看成一個可敬的人,我們也應該對他保持相當的尊重。我只是在他的女主人對他不忠實以後,才瞭解到她對他的愛是如何深沉。由於她知道我的思想、我的感情以至我的生命都受她的支配,所以向我說明了她是如何愛他,以便讓我也能同樣愛他;她在這點上所要強調的,與其說是她對他的愛,不如說是她對他的尊敬,因為後者是我最能和她分享的一種感情。她常說。我們倆對她的幸福都是不可缺少的,當她說這樣話的時候,有多少次我們兩個人都感動得擁抱著流下眼淚啊!希望讀這段敘述的女士們不要惡意地笑她。既然她是這樣的氣質,這種需要並無曖昧的成分;這純粹是她心靈的需要。 於是,我們三個人就這樣組成了一個世界上或許是絕無僅有的集體。我們的願望,我們的關注,我們的心靈都是共同的,一點沒有越出我們的小圈子。我們三個人共同地、排他地生活在一起已成了習慣,如果在我們吃飯的時候,三個人中缺了一個或者有外人參加,就好象一切秩序都亂了;儘管媽媽和我們每個人之間都有個別的親密關係,我們總覺得僅有兩個人在一起不如三個人都在一起的時候那樣愉快。在我們之間之所以不致產生苦惱,是由於相互間的極大信賴,之所以不會感到厭煩。是因為我們平常都很忙。媽媽不斷計劃這個,打算那個,整日活動奔忙,也輕易不讓我們兩人閑著沒事幹,再加上我們都有點自己的事要做,也就把時間都占滿了。在我看來,閒暇無事和孤獨一樣,也是社會上的苦難的根源。長時間面對面地待在屋子裡,什麼事也沒有,一個勁兒地東拉西扯,這是最能使人的思想變得狹隘,最能惹是生非、鉤心鬥角、造謠中傷的了。當大家都在忙著的時候,除非有事要說,誰也不說話,可是當大家什麼事都沒有的時候,話就不得不一個勁兒地說下去,這是最厭煩最危險的事情。我還敢進一步說,為了使一個小的集體有真正的快樂,我主張每個人不僅都應當做點什麼事,而且要做點多少需要用心的事。例如,打花結就等於沒事做。打花結的女人和閑著沒事的女人一樣需要談話消遣。可是她要是做刺繡的話,情況就不同了,由於專心刺繡,別人說話時她簡直就沒有答話的工夫。特別感到討厭和可笑的是,要是這時候在她眼前有十多個閒人,起來坐下,走來走去,閑得沒事用腳後跟來回打轉,把壁爐上的瓷菩薩轉來轉去看個不住,並且還不斷攪動他們的腦子,以便來維持他們沒完沒了的閒談。不用多說,這真是一樁美妙的事!這樣的人,不管在哪兒,總是要給別人和自己帶來麻煩。我在莫蒂埃的時候,常到女鄰居家去編絲帶,如果我回到社交場中,我會經常在口袋裡裝上一個小轉球,整天地拿來轉著玩,省得沒話說時說廢話。要是每個人都這樣做,人們就不會變得那麼壞,他們的互相交往也就更信實可靠了,而且我認為,也會更愉快些。總之,誰要是覺得這可笑,那就讓他們笑吧,我卻認為,適於現在這個時代的唯一道德,就是小轉球的道德。 再說,我們也幾乎用不著為了擺脫厭煩而自己去找事做,那些不受歡迎的客人總會給我們留下很多的事情,除我們三個人在一起的時間外,自己也不會有什麼空閒。這些客人從前使我產生的那種不耐煩的情緒並沒有減低,所不同的只是我鬧這種情緒的時間減少了。可憐的媽媽絲毫沒有放棄她那好對自己的事業和方案作種種幻想的老毛病。相反,家庭的生計越困難,她就愈在她所憧憬的事情上用心思。眼前的生活來源越減少,她就越對將來充滿幻想。隨著年歲的增長,她這種老毛病愈來愈甚,當她漸漸失去社交的樂趣和青春的樂趣的時候,她就用尋求秘方和制訂計劃的樂趣來代替她所失去的樂趣。家裡總不斷有一些江湖醫生、製藥商、術士以及形形色色喜歡搞空洞計劃的人,他們吹噓將來他們會有百萬錢財,而當前他們連一塊銀幣也不會放過。沒有一個人是從她家裡空手出去的。但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我不知道在那麼長的時間,她用什麼方法來應付那麼多的開銷,既沒有耗盡她的財源,也沒有使她的債主感到頭疼。 在我現在所說的那個時期,她最熱中的計劃——在她所擬定的計劃中,這並不能算作最不合理的一個計劃——是在尚貝裡創設一所皇家植物園,還要聘請一位享有薪金待遇的技師,不用說就可以知道,這個位置是要派給誰的。這座城市位於阿爾卑斯山脈中部,很適於進行植物學研究,媽媽總是用一個計劃來促進另一個計劃的實現,因此她在制定成立植物園的計劃時就又擬定了創設一個藥劑研究所的計劃;在這個地方,藥劑師也就是僅有的那幾位醫生,成立一個藥劑研究所實際上倒是很有用的。國王維克多逝世以後,太醫格洛希退居尚貝裡,她認為這是對這個計劃很有利的條件,也許正是因為這一點她才想出了這個計劃。不管怎麼樣吧,她開始拉攏起格洛希來,但拉攏他卻不是那麼容易的,因為他是個我從來沒有見過的最刻薄最粗魯的人。現在舉兩三個例子由讀者去判斷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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